章节16：他说了什么

    绵延低沉的声音停靠在听觉边缘，城垛上的卫兵们转头北望，呼吸凌乱。狂风如同具有思想的精灵巧妙地停止喧嚣，让这份低沉加剧蔓延。人们拿起武器侧耳倾听，他们都在静静等待着，同时也在暗自祈祷不要听到第二次。

    他静坐良久，慢慢套上靴子，扣好剑带，伤口也被他处理妥当，但痛感依旧，只是不再热烈。

    但是静谧中的等待却让他不堪忍受。

    第二声号角顷刻奏响，这一次无比真切，划破安宁。他如离弦之箭“嗖”一声窜了出去。还未走远，低沉的号角声再次呼啸，如同滑翔在天际的挽歌。

    “三声，重装戒备。”

    犬牙堡顿时变得焦躁，所有人穿戴整齐跑向各自的布防甬道，战马的嘶鸣此起彼伏，战士的呐喊狂野而热切。

    巴纳德俯看西北，浓雾中的黑影正在急速扩大。喧嚣沿着狭长的湾道一直延伸到落日之脊，来势汹汹。

    “蛮族的战船‘鬼龙胆’，十几年来他们第一次倾巢出动。”他感到喉头发紧。艾肯，是你说的，只要他们不过狭海便不得屠戮，现在的情况也由不得我了。黑魂部，月骑部，石影部，原虎部以及鬼齿部终于学乖了，想联起手来冲关。这场恶战不可避免，但为什么自己的思绪会这么乱，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呢？

    “他们正往落日之脊，首领。”新任军士长左袒提醒他。

    “把勋爵号船阵压过去，决不让他们登陆。”巴纳德命令。

    隆隆的战号穿越海面，雄壮而低沉，在船与船之间传递。勋爵号是最大的领头战船，有着四百支桨，甲板两边各配给了一排弩炮，前后两缘也有尖端的投石机。没有船只能躲过这艘快船，他的敏捷和破坏力是蛮人长久的噩梦。与勋爵号联动的十二艘战舰在冰洋上舒展成列，数百桨叶同时入水，桨官击鼓擂阵，鼓点节奏干脆，和桨叶并驾齐驱。

    “他们人数众多，还有会施展妖法的萨满，我们的人直面他们并不智。”巴纳德转过头来看着一旁的左袒。

    左袒会意，点点头，转念一想他继续说道：“可那边的兵力是军师布局的，那是最后一道防线，军师临走时说过不能随意调动。”

    “让他们和我上蕾曼女爵号，海面之上，众生平等。有限的兵力应该用在实处。”他目光上扬，话语中充满决意，“鸟儿已经飞往风脊城，援兵到达时将会目睹这场战斗的最终结局。”

    鼓点再次升腾，蕾曼女爵号和歌者号同时驶离湾港，叶刃搅拌冰洋，船桅在风浪中挺立，宛如骑士高耸的长矛。“保持阵线。”巴纳德喊道。他没有穿上那件厚重的锁子甲，取而代之的是身上的熟皮甲胄，苏醒的肌肉将裸露在外的皮肤勾勒出道道线条。海战不同于野战，粗重的甲胄不但不能救人于水火，反而会加速死神的临幸。浓雾迭起，尽头处充斥着吼叫，呼喊以及急促的鼓点。想必勋爵号的船阵已经开始了阻击者的角色，彼岸的最后一道防线已被自己拉进全新的战场，他看着身后几十条战船，眼中放射出不可动摇的光。这一战没有退路，若不能将扎卡莱亚斯的蛮族军队击溃在海中，那他们势必穿过落日之脊的灰色丘陵进入伊萨坦斯大陆。到那时至上会一直以来的辛劳和付出将变成最实质的东西回馈而来，那是他和军师艾肯都不会愿意看到的。

    他并不想否决军师，巴纳德自己更清楚军师将部队调往丘陵的用意，海湾处悬崖众多，看起来犹如诸神赋予的完美屏障，阻隔着大陆与冰洋。只有落日之脊低矮的丘陵拉扯着那份完美，这也是蛮族登陆的理想之处。百年间，几万人的蛮族被帝国驱赶出了伊萨坦斯大陆，他们只能在北部的铁匠群岛繁衍生息，苦寒之地虽然物质贫瘠，但这些悍勇的蛮人终究逃脱了自然法则，顽强地活着。原本十几个部族间也总是连年征战，为的是那些稀少的食物和水，但无人否认，他们也在这残酷的生存之道中变得强大团结。目前留存的五大部族虽也有摩擦磕碰，但他们拥有了能团结一体的领导者，那个叫扎卡莱亚斯的男人。五大部族合力打造的巨船“鬼龙胆”不光是一匹海上巨兽，用蛮王的武器命名的它具有的意义是那么刻骨与豪迈。但这些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被流放驱逐的命运。帝国的法令威严而残酷，战船精良卓绝，这些武装构成了狭海中的高墙，时刻见证着双方的差距。

    “绕到后面去。”巴纳德看见远方巨兽的影子，那是比“鬼龙胆”整整大上一轮的“勋爵号”战船，有了这船阵的堵截，蛮族的闯入变得毫无胜算。蛮兵的武器粗糙劣质，就连投石机的射程对“勋爵号”都不会构成太大的威胁。巴纳德不明白，长久以来在这等实力差距下，军师艾肯为何屡屡阻止他的海上剿灭，而仅仅只是驱赶。若给他们一次致命性的重创，数年内他们也不敢继续来犯，而且这也不算违背公爵的命令。

    浓雾遮罩，巴纳德无法看清前面的战斗情况，却没有错过空中窜动的红色和爆裂的声响。船木分解的刺耳尖啸中夹杂着投石机的粗重轰鸣。紧接着便看见海面上嗖嗖燃起的火焰，分辨不出是哪一方的船舰。

    “列阵！”他把心一横。“全部诛杀。”

    “首领，军师说过，不能在海上，除非……除非等他们登陆。”一个年轻将领问道。很显然，他是军师艾肯的死忠，算了，这里他的死忠还会少吗。巴纳德没有理他，只是抽出腰间的佩剑。蕾曼女爵号和歌者号并驾齐驱，后面的狼烟号也即将就位。它的左舷是刚刚修复归来的斗罗之角号，圣盔号上站满了准备就绪的弓箭手，缓缓移入两船之间，圆舞女郎号姗姗来迟，它的边上是小巧的三姐妹号。

    船阵进入敌区后方，浓雾的色泽开始减弱，他看见鬼龙胆周围的二十几艘船均是百桨等级，作战能力和机动性都不错，在过去的战斗中他从未见过蛮族如此押血本的投入。这些中小战船在勋爵号的强力阻击下没有丝毫凌乱，依旧固守着冲锋位。“起号。”他右手一挥。号声响起，蕾曼女爵号和歌者号组成的第一战列急速推进。后方战船排开阵线，形成密集的大网。双方都已无退路。

    围剿开始了。

    敌舰在快速聚集，将大船鬼龙胆护于中心，他看见那些围绕的小船上发出奇怪的光芒。“信号弹？”蛮族一向战斗欲望强烈，面对任何局势都不会轻易退缩。这是为什么呢？他隐约嗅出陷阱的味道，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时间不等人，舰上人们一阵呼喝，战斗号角齐鸣，敌人开始变动。五艘敌船朝着这边快速袭来，他们的体积占据速度优势，很快便冲开浓雾一隅迎向蕾曼女爵号。阳光冲破浓雾，缓缓游走在水面，巴纳德看见水下某些金亮的反光，居然是这些船互相联系的铁链，他们想通过这种不时髦的招数来分割战场吗？

    “准备击溃他们。”巴纳德高喊，身旁的左袒也同时下令，战鼓狂暴演奏，船体在桨叶带动下破浪而行，直往前方敌船冲去。只要进入合理的范围，那些小船将要面对的便是无情的炮击，他们粗重铁链的唯一用处便是加速与海床的共眠。

    密集的火焰炮弹在天空中划出缕缕橘红色的轨迹，朝着敌船聚集。敌舰周围立刻波涛汹涌，火焰被海水吞噬，

    冲破海面的巨型水柱将他们固定在一片水雾中。但顽强的掌舵手体现着高超的预估，船体在水柱中穿梭，总能化险为夷。“转舵，散开，包住他们。”巴纳德知道敌人的伎俩，他可不愿意在这里耽误太多的功夫。可敌舰突然调转，铁链脱离，四散退去。“怎么回事？”巴纳德看不清前方的战况，不知道前面出了什么事情，附近的海水变成一片沉黑色，绽放不详的色泽。“是火油，他们诱使我们急速推进，就是为了进入他们的火油领域。”左袒脸色大变。“没关系，区区小火，不足以覆盖海域，绕过去。”船队快速推进，但他隐隐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果不其然，远处的雾中绽放一丝孤独的光点，紧接着无数火箭带着凌厉之势划破天空。海面上油层被烈火带动，开始蔓延，也许是因为蛮族的火油有限，在他们周围燃起的大火并不具备威慑，再加上西风狂涌，密集的油层被大风和洋流绞碎，纷纷散开。巴纳德舒缓一口气，他终究对扎卡莱亚斯的战术深表遗憾。船上投石机的巨型手臂一次次扬起，朝着他们逃窜的方向释放怒火。

    远方战鼓喧嚣，巴纳德知道又有敌船被击溃。等他们抵达时海面上将只能看见一片残骸。两船相撞迸发的撕裂巨响传来，巴纳德朝着火光远眺但分辨不出是何方战船。浓雾和浓烟汇集，遮天蔽日。同样遮天蔽日的还有敌方呼啸的火焰箭，在这片区域行进还要躲避火焰箭已经变得不可能，很多船体被钉上了嗤嗤的火苗，行官在忙着指挥灭火，好在逆风追击，他们早已收好了桅帆。但在逆风中对方火焰箭的威力却加强了。

    “加速冲过火油区。”他命令道。桨官鼓点雷动，伴着百人呐喊，船体疾速前行。

    西风扑面，还顺势带着硝烟和灰烬，但同时，也带着巴纳德不愿意听到的零星声响，怪异如同嚎哭的歌声让他突然变得警觉。

    “不好，他们的萨满在施法。”船上出现短暂的慌乱，随后陷入寂静。人们仿佛都在侧耳倾听，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异变。

    一个紫色的光圈出现在远处，并开始暴涨，海面上的战斗仿佛随着这个光圈的变大出现了短暂的停顿。光芒很快融进海中，但下一秒原本空气中的热辣感觉开始放大。人们不用低头便能看见海面上原本零碎细小的火光开始兴奋地暴涨，火焰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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