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夹带着灰烬高高腾起,海面之上火墙林立,将战船映出一片橘红。此刻巴纳德终于明白军师的话,海面之上虽是强力战舰的舞台,但如果对方拥有掌控元素的施法者,那么天平必将出现倒置。他还未从震惊中回神便看见前面的圣盔号浓烟滚滚,这些被魔法加持过的火焰非同小可,能在海面上饥渴地烧灼,洋面上的巨大浮冰也逃避不了高温的审判。剧烈的爆炸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很近很近,近到他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歌者号,人们纷纷坠落,填补着呼啸的大海,击穿厚厚甲板的冲击力将血肉之躯分解成无数红色的残断肢体,血水,肉泥,脑浆在这一刻不停涌现。
前方已是一片火海,穿过去已是不可能,火墙在逆风的带动下出现偏转,微微垂下的焰端宛如恶魔之吻。“后退,全速后退。离开这里。”他大喝一声。此刻只能先逃离这片火海,“起帆,快起帆。”大风顷刻间灌满桅帆使其膨胀出绝对的弧度,船队正加速远离这片火域,他看着下面火海中痛苦挣扎的生命,内心中泛起无比愤慨与悲怆。难道就这样结束?眼睁睁看着他们冲破封锁,不会,绝对不会。借着风势,蔓延的火墙宛如地狱之门,不断缩短着与船队的距离,他虽不忍丢下海中的士兵却也无可奈何。这是战争,被圣光加冕的荣耀之礼。但圣光真的存在过吗?几天前鬼齿部的遭遇战,他们在那里丢下了这么多的生命,他的军士长加登也不幸成为牺牲品,死得干脆利落,那时候圣光在何处。那怪物手段残忍,却独独对自己网开一面,这究竟是为什么。几天来他一直在病榻上思考这些问题,但有些事情却是完全超越自己的智慧的,圣堂武士如此不堪一击,那种挫败感又在今天一战中变得无以复加。歌者号经过爆裂已经沉没,圣盔号的浓烟还在远处升腾,三姐妹号的尾部还在起火,右舷处有些失衡。自己的蕾曼女爵号也好不到哪里去,船体受损,浓烟满溢,只是因为船体巨大创面显得不是那么明显而已。
“撤回湾港。”伤口又痛起来。接下来短短时间里勋爵号将成为风暴的中心,或许一直以来就是。希望它能多拖延一段时间,毕竟蛮族几万人的大迁徙不是那么快能完成的。
当他再度踏上城头时战斗俨然结束了。除了海上的无尽烟尘外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已经知道答案。此时的蛮族数万之众应该已经通过了落日之脊的丘陵地重归伊萨坦斯。“该死的,援兵没有到吗?”他暴怒地大吼。“调集军队,沿红沙河追击。”
“你太天真了。”身后某个毫无温度的声音响起。
巴纳德怒从中来,拔剑转身。下一秒,他的剑凝立在空中无法挥动,来人精致的脸庞上映出一道白光。
巴纳德的怒气被惊讶替代,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是那么熟悉,他有着白皙的肤色,高贵端庄的外在。“怎么是你?”
“十多年没见了,但是今天我必须来。”男子浅浅一笑。
“给我带来了援兵?”
“没有!”
“那就是看笑话的,恩,你没错过。”他冷淡地回应,还剑入鞘。
“我不在乎自己留存在你心目中是什么样的形象,你很强大,强大到能征服外面的世界,对自己的内心世界却一无所知。”年轻人简短的话语中如同漂浮着一种说不出的痛,一直穿刺着巴纳德内心。
“说点正事吧,蛮人的行动比你料想的要快很多,此时你已经很难从距离上有所作为。况且你的兵力根本不足以对抗蛮王的军队。你不觉得应该反思一下吗?”霍勒斯带着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自己。他一脸倦容,显然风尘仆仆。“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那么有勇无谋。结实的肌肉的确可以做很多事情,唯独不能用来思考。想不到父亲这十几年的安排对你却没有任何提高。真枉费了他把最好的军师留给你。”年轻人继续说。
“别给我提他。”巴纳德粗暴回应。
“你指的是谁,前者还是后者?”霍勒斯摆出一副很想知道答案的面容。
“我要的是风脊城的援兵,而你带来了什么,一张事不关己的面孔还有冷嘲热讽的破嘴。”
“那你可错怪我了,父亲大人在帝都摄政,我全权掌管封地,想来也不会比你轻松多少,再者你还有个军师帮你出谋划策,这些年也还不是风调雨顺?父亲虽不曾来过秋炎城,但他对你的关心可一点没少,哥哥。”
“少来了……”他背过身看着远处的大海,父亲是高高在上的,强势且无法违逆,他守候苦寒十几年只因为这位公爵大人的一道命令,光阴散去,这份怨怼却依旧不会老去,深深扎进肉里。
少年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哥哥,不用在意这些。这份失败不可避免,也是父亲早已预料的。”
“怎么会?”
“仔细想想吧,蛮族一共数万之众,而父亲给你的人马又有多少,只有不到两千,虽说这些年你不断扩充军团,但也没有超过四千,如此庞大的差距难道父亲会不明白吗?这些年用有限的兵力阻挡着他们,可见你已是合格的首领了。”
“你是说……”巴纳德突然有些语塞,他有太多的问题,但此刻仿佛全部拥堵在嘴里。
“蛮族是个非常古老的种族,他们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神话纪元,也就是说他们比我们自由民更早统治这片大陆。后来在漫长的岁月演化中,我们文明的崛起速度完全超越他们,成为了新的霸主,但这些并不是灭绝他们的理由。”霍勒斯说。
“难道一直以来的驱赶和流放其实是保护他们免遭清洗?”巴纳德突然想到,如果这样的话至上同盟十几年来扮演的只是保护者的色。这真的很让人意外。“为什么会这样?”他忍不住问道。
“父亲没有跟我说全部,只是说起这个族群牵扯着一个更强大的文明。事实上帝国中反对势力也很强大,所以他需要有一份力量来权衡,表面上是防守边境,而实际上却又是另一回事。蛮族不可灭绝,他们在某些领域还能起到大的作用,至于是什么,父亲无法向你明说,但这些年来只有年轻的艾肯猜出了他的用意,你该觉得惭愧,哥哥。”
“可现在放他们过去了,岂不是十几年的付出都白费了?再者,父亲花了这么大的代价为了什么呢?难道想有朝一日收编了这群蛮族?而且他也知道蛮族的情况,近一个世纪的争斗和动荡已经让蛮族变得比以往都要强大和团结,他们有了自己的英雄和领导者,而且会比曾经更加好战,既然他们身后存在着另一个强大文明,放他们过去能否保证不会复仇式地侵入帝国。”巴纳德道出内心中的种种疑团和不解,很多东西一夜间转变了,变得身经百战的他越来越看不懂看不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父亲的睿智与果断,存在毕竟有原因,而现在的他需要的是一份合理的诠释。
“父亲没有说,但是我认为驱赶是为了救赎他人,放过,是为了救赎自身吧。现在局势暧昧,北部的米希尔公国和东部公国奥斯丁都是我们不得不防的,三大公国之间的战争或许会一触即发,帝国三分龟裂已是无可避免。所以,父亲也觉得这时候不该将过多精力再放在蛮族上。好在这些年的观察中蛮族似乎并没有争霸之心,他们在意的只是重归祖先故土。”霍勒斯喃喃诉说着。
巴纳德的肩膀又开始疼痛,他紧锁眉头一言不发。
“你受伤了?”霍勒斯问。
巴纳德深吸一口气,“几天前我带人去过铁匠群岛外围,我们遇到了很强大的怪物。”
“是什么?”霍勒斯忙问。
“我也不清楚,我甚至没有看清就差点死在那里,我带去的十几人都没有回来,那怪物冷得像冰,所到之处活人都被冻成冰雕。我一个三阶圣堂武士还没有拔剑就已经被他压倒性的力量击溃了。”说起这些他依旧感到惶恐。
“不可思议。”霍勒斯陷入沉思,他完全相信哥哥说的话。也被这不着边际的强大力量所震惊,巴纳德是三阶圣堂武士,拥有三套“战争导联”。和最高阶也仅有两阶的差距,虽说这两个阶段是巨大的跳跃,但毕竟整个帝国里四阶武士非常稀少,最高的五阶圣堂武士更是只有三人。他们的实力在辽阔的帝国中已经属于神话般的存在了。什么样的怪物会让一直以来战力强劲的哥哥面露恐惧呢。更奇怪的是,那东西没有杀了哥哥,反而放他回来。一连串的问号让一向精明的霍勒斯也有些乱了方寸。
“难道是蛮族一方圈养的强大异兽?”霍勒斯猜测。
“看起来不像,鬼齿部好几百人被那怪物屠杀,我去的时候他们的领地外堆满了冰雕。那些都是活人啊,放眼看去简直就是一个军队了。那地方被寒意笼罩,充满死寂。”巴纳德解释道。
“如果真是这样,蛮族急着大规模迁徙或许还有着别的因素,他们在逃难。”霍勒斯如此说道。
巴纳德看着远方不断消沉的落日,眼中却闪动着紧张。“那怪物好像能侵入我的记忆,它凝立在我面前时我的所有意识都在往它的方向移动,它就像翻看书本一样轻松。到最后它将我弹开,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我昏迷前仿佛听见它说出的一个名字,言语中充满了震惊和恐惧。然后那个怪物就消失了,仿佛逃窜一般。”
“它说了什么?”
“艾肯!”巴纳德面色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