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中,姥姥花白稀疏的头发,稍有凌乱地挽成一个小髻在头后,脊背微弯,双腿叠放着静坐在炕上,一只大黄猫趴在他的腿边。深陷的眼窝里不再清澈双眼,定定地顺着玻璃窗向外望着。这是姥姥在世时最常见的一个姿势,如今在我的脑海里坐成了永恒,只要提起姥姥,与之相关的记忆便弥漫开来。
只听得姥姥坐在那里儿,有些怨气地嗔怪着妈妈“哎,我这儿呀,连寺庙都不如呀,寺庙还有上香的呢,可我这儿连个人影都不见呀”这句话通常是在妈妈三天没去姥姥家后便可听见的。还有便是“若是我死了,别个都不知道呀”说完还会用那干瘦的手去抹眼睛,很有悲凉的况味。开始,妈妈还表示反驳,后来妈妈便低眉顺眼地听她唠叨了,因为她的话也无非就这么两句。
晚年的姥姥是孤独的,虽然他有六个孩子,若干个孙子。那是一个贫困的北方农村,八十年代的那里可没有文学中诗情画意般的田园生活,有的只是面朝黑土背朝天的现实,人们日出而做,日落而息,一年到头除了吃喝能够解决之外,少有盈余。人们的精神生活也是极少,彩色电视机在村里还少有几家,姥姥一个人生活自然是没有电视的,时时陪伴在姥姥左右的只有一只尺长的大黄猫,很温顺地在姥姥的身前身后蹭来蹭去,喵喵叫着讨姥姥欢心,于是姥姥常夸它懂事儿。
妈妈是老大,身下还有五个弟弟。那时五个舅舅都已成家,当时在村子里还算是经济状况较好的,可是由于整日要忙田里的活计,所以去看姥姥的时候并不多,姥姥的孙子们便也去得很少;只有妈妈不论多忙都是要时时去照看姥姥的,有时是端上自家包的饺子,有时是带着给姥姥洗好的衣服,而我和姐姐这俩个跟屁虫自然是落不下的,常常与妈妈同去,或是在妈妈没有时间时将我们作为小信使派了去。每当我们去的时候,姥姥见我们的第一句话定是“你妈呢”我们则如实禀告妈妈在家正忙什么。每此时,看得出姥姥多少还是有些失望的,现在想来那时妈妈已成了姥姥的精神寄托。
而我们去姥姥家也是会有甜头的。那就是她老人家常将年节人们送给她诸如蛋糕之类的点心小心地藏起来,我们每去时她便拿出一两块,算是对我们的爱护与奖赏。我们当然是嘴上说姥姥还是你吃吧,可是手早已接过了姥姥的点心,心里盘算着要怎样小口小口地吃,才不会错过它的香味。这些时候,姥姥那双老花眼总是会闪出一种很满足的光彩,脸上皱纹仿佛也舒展开来。后来随着生活条件的好转及我们长大到外地读书,渐渐将姥姥这贮存点心的事儿视为她的缺点,因为大抵都要等那些点心上已经生了显绿色的霉菌时才拿出来吃或者干脆扔掉。那是因为时代变了,而生活在土屋里少接触外界的姥姥思想还没有变呀,她总是想着好东西都要留给孩子们吃的,要慢慢地吃才好。过惯了苦日子的姥姥是节俭的,从吃点心这事儿便可看得出来。
姥姥就那样在土炕上坐着,视线下的窗外是一个很大的庭院。夏天院子里有妈妈和舅舅给姥姥种的各种菜蔬,足够她老人家吃的了。院门外是一棵大柳树,树下是夏夜村里人们纳凉的好处所。袅袅的艾蒿烟雾在人们头上飘散,驱逐着蚊虫;孩子们则大吵大叫地相互追逐,多少会带给姥姥的院子带来一些欢乐的气息。此时的姥姥是快意的,常拎了小凳子,用那裹过的三寸金莲不很稳健地走出来,坐在那里与人们拉着话,眼神不再那样无采与平静,常常会听到“你看看,你看看,怎么会这样”之类的感叹话。
姥姥已经过世很多年了,可是姥姥的坐姿及那个小土屋却如此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