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有五年没见大舅妈了,最后一次见还是在我结婚的那年。她带着弟弟来我们家,参加我的婚礼。一件有点瘦的七层新灰色小领西装,套在矮而胖的身体上,略显局促。满头硬而蓬的短发,留着刻意梳过的痕迹。脸上那与年龄不相称的过多皱纹,印证着生活中曾历经的艰辛与苍桑。这就是小时候留在我印象中风风火火的大舅妈,如今已被岁月磨蚀得威风不再,见了我,用布满老茧粗糙的手扶着我的胳膊,上下打量着说“你看霜儿现在出息成这样,出息成这样”
“大庆二庆回来吃饭咧——”附近十几户人家都听得见的大舅妈这一声呼喊,便使农闲时的庄户小院平添生机。院子里正觅食的老母鸡被一声,吓得惊疑地抬头看看,又接着刨食去了;那条大黑狗可是懂的,摇着尾巴随着应声从别人家或是院子里玩耍回来的大哥和小弟走进屋子,趴在地下等着从桌子上扔下来的骨头之类的吃食。白米饭,青色的咸鸭蛋,小鸡炖蘑菇,用土豆和红椒炖的辣椒酱已摆在桌子上,呼呼地冒着热气。这是一顿丰盛的农家饭,等兄弟俩一进屋,一家人便有声有色地吃起来。
大舅妈说话的嗓音很大,无论是跟家里人说话,还是与外人开玩笑,都象是在吵架。不过这样倒显得他们家红红火火,总是人声鼎沸的样子。实际上她家确是红火的,从农村实行包产到户政策以来,大舅家便如鱼得水,越发兴旺起来。大舅是全村最好的车把式,而两个儿子又是最好的壮劳力,舅妈的身体也好,全家没有吃闲饭的。从队里分了马和车,为自己家干活儿常是天还没亮便去地里,黑了才回来,那点责任田侍弄得干干净净,还额外包了好多亩田,每个秋天下来,金黄的玉米棒子,红红的高粱穗,垛满了场院,绝对是村子里被羡慕的家庭。
当然这些都是与大舅妈的能干分不开的,她常常要比大舅起得早,用铲子掏出昨天残留在灶膛里的灰烬,再从柴垛上抱来秋天早收好的干枯玉米秆做柴禾,开始烧饭做菜。特别是冬天的清晨,外面还是黑漆漆的,便可听到大舅妈一早起来声声的咳嗽。这咳嗽大抵是她抽烟所致,农村里的烟是很辣的,尽管咳嗽,她还是戒不掉的,或者说不想戒。她说抽烟能添劲呢!在地里干活儿,累了便抽一棵烟,是很提神的。
大舅家里养着许多的猪呀,鸡呀,鸭呀等家禽畜,都是大舅妈一手伺弄着。每天除了干农田里的活儿,做一家人的一日三餐,还要为这些家禽花费点气力。夏天常听大舅妈“咕——咕——”的唤鸡声,边唤还边骂着“这个该死的鸡,又把蛋落到哪儿去了。”于是便看到大舅妈院里院外寻鸡的身影,有时为了看看在没在柴垛里,回来时头发上常挂着一丝柴草。每天除了喂它们,晚上还要将它们都圈回来,幸好这些家禽们都是认得家的,有时晚上吃饱了便自己钻到窝里。不过大舅妈的忙碌,使这个家有着无比的活气,让人一进院就感到这是庄户里的殷实人家。
大舅妈爱打麻将。大舅和大舅妈在村子里也很有人缘,于是在冬天没有农活儿特别是春节前后,有很多人都聚在他家里玩麻将或是纸牌。玩麻将,通常是大舅先上场,之后大舅妈顶替他的位置。在此时,大舅妈是认真的,绝不允许有玩赖的现象出现,否则她那大嗓门一嚷起来可够对方一受的。她可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管你是村书记还是生产队长,在牌桌上一视同仁,于是他们家在此时分外的热闹。
直至现在,妈妈一提起大舅妈来还说“她可真行,打起麻将来,不吃不喝坐一天也没事,精神头足着呢!”妈妈还常提起的一件事,就是大舅妈夸大哥的一句话“看看我家的大庆,趁中午放学的功夫,便给我到田里捋一筐猪菜。”那是大庆哥还在上小学的时候的事儿,当时姐姐跟大庆哥是同年级,可没有大庆哥那样能干,这是让大舅妈非常得意的地方。妈妈说起这事儿,还要描摹一番大舅妈说完后喜笑颜开十分满足的样子。那时妈妈是羡慕大舅妈的,因为大庆哥是大舅妈过日子的好帮手;现在大舅妈是羡慕妈妈的,因为妈妈过上了在大舅妈看来是无比幸福的生活。
大舅妈现还在东北那个乡村生活着。大庆和二庆都已结婚生子,想大舅妈也不能再做农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