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节一入火堆,火舌立时狂舞,发出噼噼一响,然后一道清冷的男声从爆竹声中传来:“辟山臊恶鬼,爆竹佑安康。”
再熟悉不过的元日吉语,亦是这一年来最熟悉的男声,孔颜却一个不妨听得目瞪口呆——魏康居然在燃爆竹,而且口说小儿吉言?
想到魏康在男女情事上的作态,再看着眼前一派质朴虔诚之举,孔颜不由怔愣无言。
一时风过无息,只有爆竹噼啪作响,一旁长竹竿上的红色长幡在风中猎猎翻飞。
正惊讶中,宝珠领了小丫鬟端着早饭从东南角的倒座房出来。
她倒是眼尖,隔了一个院子的进深那远,一眼就见孔颜站在廊庑上,不由一讶:“少夫人您怎么出来了?”又是一惊,“天这冷,怎么没有大氅 ?”
魏康人立在院坝当中,当先听到宝珠的声音,他瞬时转身,就见孔颜立在他身后的阶台上,芙蓉妆面上是来不及掩饰的讶异,素来严肃冷峻地面上闪过一抹淡薄的尴尬之色,然后握拳轻咳一声,道:“既然来了,也扔一节爆竹,讨个吉利吧。”说时已然一派正色地走向孔颜道:“有火堆取暖,这一会儿倒不会着凉。只是地上刚铲了雪,冻凝得有些滑,要当心。”说着将手伸向孔颜。
宝珠一向最怕严肃的人了,有了魏康这一句话,再不敢多言加不加大氅,只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告退进了上房。
孔颜本一直望着魏康,他转身那一刹微不可见的尴尬,自是尽收入眼底。如此,本是一番惊讶未过,却又是一番讶然。
今年二月,她嫁给魏康就满一年了。
这一年里,魏康给她乃至冯嬷嬷她们最多的就是一脸刻板严肃,而她见得最多的也是魏康不苟言笑的冷脸样子,即使是回廊那一次的突然暴怒,也至多一脸的阴沉之色,何尝见过这样一面尴尬之色?
一愣之下不由深思,魏康有随俗一面,亦有尴尬一面,如是,是她忽视了什么……么?
正思绪间,已见魏康向她伸出一只手来。
孔颜回神,看了一眼伸至面前的手,她旋即盈盈一笑,将手放入魏康掌中,任他扶自己下台阶。
这近一年里,她饶是再未刻意揣摩魏康的心思,经过回廊和昨日在书房之事,她也该明白一些和魏康的相处之道。
既然有人愿意事事挡在她的头里,她何乐而不为?
缓步走至火堆,接过魏康从一旁簸箕里削好的竹节,她一手扶着宽大的水袖,一手用力将竹节往火堆里扔去,火堆里立时噼啪一阵作响。
本想双手捂耳避开,忽而瞥见一旁的魏康,脑中灵光陡然一闪,她鬼使神差的念道:“辟山臊恶鬼,爆竹佑安康。”说罢,抬头看向魏康。
听到孔颜如他一般,魏康微微一怔,见孔颜抬头看来,他眼睛随之一狭,紧紧盯着孔颜,半晌终是向孔颜点了点头,让眼中露出一丝满意道:“回房用早饭吧,一会还要祭祖。”语毕复又伸手过去。
见状,孔颜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应是这样子的。
想到如此一来,应该就可以避开魏康那两次生怒后的一应举止,孔颜不由心中大悦,又念及如今孩子都有了,还有何可多顾忌了,这就将手再一次伸了过去,任由魏康扶她走过路滑的地面,回上房用早饭。
这还是自她怀孕以来,他们两人首次一起用早饭。
不知是因了刚才之事,她和魏康都心情尚好,还是年节之下的热闹气氛所至,又或二者皆有。总之,这一日的早饭没有丝毫不自在。不过因着祭祖后她还要参加命妇宴席,魏康也要出席官员宴席,早饭却是不能多食。如是,只将一应元日节上的的物食,如大蒜、小蒜、韭菜、芸薹、胡荽拼合的五辛盘,麦芽煎熬的甜食胶牙饧,面皮包馅捏成半月形的牢丸,这三样吃食一一用了一筷应了景,其他便是作罢。
如此元日早饭进尾,只待共饮一杯屠苏酒,完毕。
魏康端起屠苏酒向她举杯,她因着怀孕不能饮酒,遂只能以茶代酒回敬。
“嘭——”两杯相撞,一声轻响,水波荡漾。
“新年大吉。”孔颜举杯轻声一语。
魏康满意点头道:“新年大吉。”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一切无虞,相处无事。
孔颜微笑,亦仰头一饮而尽。
以为可以这样一直维持到孩子出生,谁知变故竟来得这样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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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