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的夜里,传来虫鸣。
韩夜心听到这虫鸣,微微皱眉望向窗外,起身道:“我要走了。”
花满楼握住他的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种感觉很奇妙,他明明知道这少年对自己很重要,可是,却没有丝毫的记忆。正因如此,挽留的话也没办法说出口。
“你还会再来吗?”他低声问。
韩夜心笑着着反握住他的手:“会的。”
但他知道自己说的是谎言。他留恋地看着花满楼,希望能不错过他的一分一毫,可是心里却明白,不知过了今夜,下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许是在病中,花满楼没有了往日的敏锐。听韩夜心这么说,他侧头笑了笑。那笑容让韩夜心的心骤然痛了起来。
他忍痛把手抽了出来,离开床铺,整理好衣襟。他来的时候,易容成一名谷内仆人。
花满楼生病了这个消息,是梁靖安告诉他的。韩夜心听到,想起白天花满楼的咳嗽,虽然十分担心,但是也知道百里春华并不会让他去探望。
可是梁靖安却说他有办法。他精通易容之术,而且武功高绝。在这个神秘莫测的谷中尚且来去自如,只不过让韩夜心去探望一下花满楼,自然十分轻松。
但为了避免让梁靖安抓住什么机会,韩夜心还是摇头拒绝了。那梁靖安却突然笑了起来。
“你以为,花满楼这一走,你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吗?”
此时的梁靖安,悠闲地坐在桌边,手里转着一个茶杯。
“什么意思?”
“百里春华已经准备把花满楼送走了。”梁靖安笑吟吟地道:“既然他让花满楼忘了你,自然想见到你们自相残杀,难道你以为他会好心地把花满楼留到你伤好了之后,再一起携手下山?”
韩夜心脸色变了变:“可是,即使花满楼下山,我也不会和他成为敌人。百里春华准备干什么?”
梁靖安看他一眼,冷笑道:“你总算不是太笨。他要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起码能猜一猜。”
花满楼心志坚定,性格坚强,即使遭到目盲之灾,也没有丝毫改变。这样的人,即使是百里春华,想要改变他的性格爱憎也毫无办法。
可是花满楼也有对付的办法。他是一个善良的人,有自己的是非观,正义,公正,最见不得的便是别人滥杀无辜,糟践生命。
既然花满楼无法改变,那是不是能改变韩夜心?他本来就是个脆弱的人,孤僻、冷淡。他之所以没有成为一个满心愤恨的人,是因为他在花家这样的家庭中长大。花家的长辈、兄长,特别是花满楼,都让他明白生命的珍贵,抱怨的可耻,才让他长到这么大,即使每个月都要经历一次死里逃生之痛,但是还没有长成偏狭之人。
但是若离开了花满楼,离开了花府,进入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环境,他会怎么样?
那里没有人可以信任。要么活着,要么死亡。
百里春华觉得,结果可想而知。
“他要带我去哪儿?”韩夜心问。
梁靖安冷觑他一眼:“你猜不出?百里春华那故事你也听过,可曾想过那个武林盟主之子之后的命运又是如何?他怎会成为今天的百里春华?”
其实韩夜心心中早有推测。
从一个家破人亡,又亲手杀死挚爱友人,精神遭到极度打击以至癫狂到现在成为神秘之地大雪山的主人,拥有一座神奇的百花盛放的山谷,有众多的仆人,享不尽的奢华生活,这么大的转变,岂不是很符合江湖上的那个传说?
金铃乡。
“其实这大雪山本就是金铃乡的入口,百里春华不过是金铃乡的守门人罢了。”
“你既然知道这么清楚,为什么自己不去金铃乡?”韩夜心反问。
梁靖安道:“你以为我不想吗?你以为江湖上的那么多人不想吗?可是他们为什么不能去?”
韩夜心皱眉:“因为金铃铛?一个金铃铛为什么有这么大的魔力?”
梁靖安靠在椅子上冷哼:“我也和你一样想不清楚。”他扫了一眼韩夜心。这个少年看起来有些瘦弱,脸色苍白,还经常眉头深锁。
他虽然很惨,但是他已经享受了很多花家人给予的关爱。
自己岂不是比他更适合那个金铃铛?他以前,是个心怀天下的贵公子,扶危济困,惊才绝艳,就因为荷姑那个疯女人,扶正了他自己的儿子,而把他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不但被断了手脚经脉,还被那个一向被自己踩在脚下的梁洛安当做牛马驱使……所以,他才是金铃乡应该找的人!
可是他却偏偏没有铃铛!
梁靖安已经在阴差阳错之下练成了嫁衣神功,还利用花家的人除掉了仇人荷姑。他亲眼看到那其貌不扬的福伯只不过轻飘飘出了一掌,便让荷姑毙命。他知道宝藏的位置,可是也知道只有自己一个人,绝对拿不到那些宝藏。
梁南山已经死了。他再没有更信任的人。
可即使有了武功、宝藏,也没办法一定就能在江湖上出人头都。这世界本就这么奇怪,有时候你自以为有了一切,却仍旧没有办法获得别人的尊重。
不,是服从。
所以,他要进入金铃乡,在那个他虽然戒备、嫌弃的地方获得让自己成为江湖第一人的绝对办法。
既然金铃乡之门无论如何也不会自动为他打开,那他就先服从他们的规则,拿到金铃铛。
花满楼虽然难对付,他已经在这个人身上吃过一次亏,但好在韩夜心并不难对付。
梁靖安喝了一口茶,悠然地望过去。果然,韩夜心一脸地动摇。
如果花满楼在忘了他的前提下被花家人接走,而他去了金铃乡。再相会时,花满楼还是花满楼,可他就成了那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
这情景,想想便令人感到愉快。
韩夜心不想让他成真,当然梁靖安也不想。成为魔头的那个人应该是自己。
“百里春华什么时候会送走花满楼?”
“最迟不过三天左右。花家的人都到了山下等着,还有许多江湖名宿。大雪山主人,其实也要考虑江湖势力的。”
韩夜心颓然坐下,握紧了拳。他知道梁靖安实在没必要骗他。
“好吧。”他抬头:“我答应你的条件。”
送他去见花满楼,而他,给梁靖安带来金铃乡的钥匙。
梁靖安满意地笑了起来。
现在,窗外,梁靖安发出了信号。韩夜心又望了眼花满楼。他必须走了。
金铃铛已经在他的口袋里。花满楼可以毫无危险地离开,重新回到他自己的世界。
而他,绝不会成为被花满楼鄙视的人。
他要好好地活着。
虽然不舍,但韩夜心也只能转回目光,向屋外走去。
身后传来响动。他回头,见竟是花满楼下了床,光着脚走了过来。
“七童,你忘了你还在生病?”韩夜心急忙走过去,把他往床那边拉。
花满楼捉住韩夜心的手腕,微笑道:“总觉得再也见不到你了一样。”
韩夜心呼吸一窒,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讨厌对花满楼说谎。回身拥抱住花满楼,在他的耳边,发誓一般说道:“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说罢,狠心松开他,大踏步地走出了房间。
花满楼并没有试图挽留。他光着脚站在竹林里,微笑着送别这个少年。
既然对方如此承诺,那他就坚信,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少年离开没多一会,他听到了百里春华的脚步声。花满楼回到床上,重新躺下。
百里春华进了屋,看到那些被点了睡穴的下人们,并没有说什么。他背着手慢慢踱到花满楼的床前,看着花满楼许久,忽道:“你以为他真的是来和你告别的?”
花满楼从床上坐起来,韩夜心替他拧干的布巾早已不再冰凉,从额头滑下来。花满楼把它握在手里。
百里春华的声音满是讥诮:“七公子,没想到你还是一个多情的人。”
花满楼忽地面红耳赤起来。
的确,只不过认识一天而已,可是他却对那少年充满了留恋。
但他并不觉得可耻。只是有些不好意思。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百里谷主应该比我更有体会才对。”花满楼道。
百里春华面色一寒。这句话,他比谁都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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