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那人也转过头来,直接问:“二郎不躲了?”
二郎。
已经没什么人会叫他二郎了。父母兄弟死绝,妻儿离散,唯有一子,也被人托于旧友养育,从此不必与他这个亲爹相认。
李秃脸上显出神色来,那人本就是故意唤他二郎,趁此机会接着问道:“二郎不打算收复祖地吗?”
“……祖地,也是先皇所赐。”李秃悠悠道。
“二郎可知滨河诸世家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吗?二郎若肯前去,必得众人响应,一切如同探囊取物。”
比起百姓,滨河世家们过的日子就难多了。
现在滨河派来的太守和守将全都只尊新律。新律中有一部叫《田律》。
《田律》中有一条是说凡是本地百姓,家中有一个十岁以上的男人的,可以有十亩地,有两个,则可以有十五亩,三个,二十亩,四个,二十五亩……每增加一人,则可多占五亩地。
这条的意思是:只要不超过《田律》规定的田亩数的,不必交税赋。
而滨河现在百姓根本不可能一家有四五个成年男人,一家能有一个就算不错了。
所以就等于百姓人人都不必交税。虽然女人可以种地,但女人不但不交税,还可以多得一斗豆粮!
但世家呢?
他们家中的田地何止千亩万亩?
固然世家繁衍日久,人口可能有个几百号,但怎么算还是不够的!
税官先到各家问,你家有多少田啊?咱们现在不按人头收税了,按田收。
世家以为上面的人怎么换都不要紧,就想照老规矩老办法,跑到太守府里,给太守送礼,言称愿意供奉太守一族。
太守是一个人跑来上任的,除了带来了五千多号悍兵之外别的什么也没带,世家就赶紧送妻送妾送弟子送府邸送下人。
太守从善如流的全收了以后,就说你们要配合我的工作,只要我的工作完成了,上面不找我的麻烦,我肯定也不找你们的麻烦,毕竟跟你们比,我才是外来人,我是很愿意跟你们好好相处的。
世家信以为真,等税官去实地清查田亩后,也没有多加阻拦。
果然,税官一边重新划田亩计数,一边死活不提什么时候交税,都说早呢,早呢,我这边都没查完,交个屁!
世家乐呵呵的,与太守更加交好。
跟着,掌管人户藉册的官吏出来了,说要清查本地百姓人口,小到刚落地的娃娃,老到七八十的老人,不管男女,只要没埋进土里都算数。
世家再三问太守:当真不收人头税?
太守斩钉截铁,拍胸脯下毒誓:真的不收!我要是骗你,天打五雷轰!
都发毒誓了,还有什么不能信的?
世家就看小官们天天跑村跑田间地头查人口,果然男女都算,除了死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记上了。
不过李家当年征兵太过头了,外面的百姓里实在没多少男丁,全是妇人。
官吏们就理所当然的依《户律》,把妇人记成户主。
世家待要问,太守笑呵呵的解释:“不能没男人就不收税吧?”
世家也笑了:“有理,有理!”
太守笑:“记女的也就是落个名,算是一户,好收税。”
世家也笑:“应该,应该!”
百姓们清查完毕,太守开始问各家男丁都有几个啊?都多大了?都读的什么书啊?
仿佛亲友闲谈。
也很像是打算提拔世家子弟啊!!
世家大喜!迅速将各家男丁报上!
太守大喜!
于是悍兵入城,围住各家大门:要税。
世家大惊,飞奔去找太守。
太守也大惊:“你们怎么可以欠这么多税?!”
世家更惊:“我等何时欠税?此税又从而来?你怎么可以说话不讲理呢!!”
太守一脸恍然大悟:“此地偏僻,尔等想是不曾读过《田律》,来来来,某讲给尔等听一听。”
于是这般如此,如此这般的道来。
世家:“……”
太守拍着旁边一担崭新的《田律》:“唉,也实在是欠得太多了。某也不能过于宽纵了你们……”
世家:“……”
世家被悍兵围门,外面刀甲林立,太守那边一副“我是很讲道理的”“不是说好了要配合我的工作吗?”“你们也太不讲信用了吧?”的面孔。
世家大多数都掏不出这么多的钱或粮,被逼无奈之下,几乎都放弃了各家“多占”的田地。
其中还有不少都是在李家势败后,他们抢李家的。
现在来了个比李家更强横的,他们也只能拱手认输了。
也有世家意图顽抗,硬顶着不肯交地,反而送给家中仆人随从。
以为太守必会再从下人手中抢地,他们好破口大骂!
结果太守并不介意。
世家又觉得这人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讲理?
……
于是纷纷效仿。
若亲信仆人不够多,婢女仆妇也算上。
磕磕拌拌数年,太守算是把《田律》给施行下去了。但后续的影响却开始渐渐发酵。
首先,世家释出的地太守似乎是全都“霸占”了,但最终却是一一分给了耕种的人。
因为种地的百姓并不需要给太守交粮或交钱。
太守似乎只要求他们种地,有收成就行。
其次,当年的“忠仆”,慢慢的也变得没有那么忠了。固然忠心者是有,但一百个里面可能只有五个。其余的在发觉身边的百姓种了都归自己之后,也开始起意要“霸占”主家相赠的土地。
世家要捉拿奸仆,太守出来阻拦:“等等,这些人已经有了地,都是自由民了。就算仍是你家仆婢,你们也无权杀人,可以责打,但以五杖为限。”
也就是说,最多只能打五下屁股。
当然,打得厉害了也可以要人命。
太守:“既是自由民,当然不可以由尔等自家责罚,来人,传本官的刑官来!”
太守出人,太守愿意借出刑堂让世家打下人屁股,太守连牢房都愿意借出,还对世家说以后有仆人不听话,尽管告诉他!他来帮世家教训!
哦,对了,不知你们有没有读过《刑律》?此律中有一条说凡尸首不全,或不似寻常尸首,疑有毒杀,或有殴伤、刀伤、火伤、利器伤、钝器伤等,认为有杀人罪犯,太守府是必须要彻查的。
对了,还有哦,以后埋尸体,除非是你们自家一姓的族人可以埋在家族墓地中,普通百姓、或奴仆、或流民等,皆需埋在公共墓地。埋之前要先排号,自有检尸官查检尸首,以防凶人逃脱。
随便埋在其他地方的,被发现就以凶案论哦。
好了,现在打完的仆人你们可以领走了。
最后,世家开始失去超凡脱俗的地位,世家之仆也不再像之前那么风光。
所以他们都急切渴望、盼望着有人能来救他们脱离苦海!
现在再想一想,其实李家也没那么坏不是吗?
李家明明就是大好人啊!
寻找大好人的人们就找到了李秃——身边的亲信,经过一番情真意切,声泪俱下的述说之后,亲信答应前来说服李秃。
只是说了快大半年了,李秃只是带兵跑出去杀了一个叫什么灵鹿的人,然后又回来龟缩了。
亲信百思不解。
他觉得是个人都不可能拒绝。李秃要是真灰心丧气至此,那又为什么去杀那个灵鹿?
虽然他也不懂他为什么会跑去杀那个傻子。
明明傻子还是可以用的——用来试探一下当今陛下的反应不是很好吗?
李秃突然笑起来,笑得开心极了,一点都不勉强。
亲信大怒:“公取笑吾?!”
李秃连忙笑着摆手:“只是在笑李家的仇人如今的下场。”
亲信息了怒,突然不知道怎么劝了。确实当年滨河世家在李家背后捅得刀子太狠了。不怪李秃现在还在记仇。
亲信停了一会儿,继续劝:“前尘既忘,公当真不思念滨河?”
李秃点点头:“日思夜想。”
亲信大喜!
李秃:“可那里现在对我等就是虎狼之地。我去了以后,恐怕那太守会以我为贼,借机铲除滨河世家。我若为报仇,倒是不惜此身。只是不忍令尔等随我送死。”
亲信大惊——惊的是李秃竟然动过这个念头!
大惧——不会是他提起滨河让李秃起了这个玉石俱焚的念头吧?他可不想死!
大疑——真的?滨河怎么就成虎狼之地了?
李秃笑道:“你我如今在江北,我来问你,这江北各姓现在如何?”
这个亲信能看清,当即道:“惶惶之犬。”
被赶得没地方藏,没地方躲,背耳夹尾,挺可怜的。
李秃道:“你又因何以为一江之隔的江南会是例外?”
亲信当时没听懂,回去想了几天才依稀仿佛明白了。
从此,再也没有提让李秃带人回滨河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