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张夏义果然一早便过来,取了那状子,林壑又叮嘱了些话,便迳往衙门去了。
到得县衙,张夏义击了鼓递了诉状,便在门外等候。有那认识的衙役上来悄声递话道:“你老人家何苦趟这浑水,那县太爷不是个好相与的。能做出那等事来,还由得着你告?”张夏义也不理他,只顾等着。
其时,赵文广因前一日吃多了酒,正兀自酣睡未醒,睡梦里恍惚听见外头吵闹。就有小厮进来传话道:“禀老爷,外头人来报,张夏义代他侄子来衙门投了诉状,告咱们管家抢了他家丫头。现正在衙门外头等着升堂呢!”赵文广不听还罢了,一听立时暴跳起来,蹬着眼睛喝骂道:“这贼不逢好死的老杂毛,平日里不言不语的,倒会撞来找死!”因问道:“张德钊自己怎么不来,倒叫他来告?”那小厮道:“老爷连日没出门,不知道外头的事儿。那张德钊病了好多日子了,听说连床都下不得了。”赵文广听说,又骂道:“怎么不死了了事,倒省了老爷我许多手脚!”一面骂,一面叫小厮上来伺候穿了袍靴,就往前头去。
到得县衙大堂,他也不叫升堂,只令左右衙役将张夏义拖了进来。他也不听诉讼,也不审案,也不看状子,只拿眼睛望着大堂天花板,口里喝道:“给本老爷狠狠的打这个以下犯上的老杂种!”可怜张夏义到得公堂,一句话都没说出,便被扳倒在地,那粗大板子便如雨点般落下,嘴里只顾杀猪也似的叫嚷。不出半刻功夫,他身下袍子也破了,血污了一片。他是有年岁的人,哪里经受的起这等大刑,一口气没喘上来,就晕了过去。一旁师爷见打的不成样子,恐闹出人命来,就挨到赵文广跟前,悄声道:“老爷,就收手吧,人已经晕了,要是死在公堂上,倒白污了咱们这块地方。”赵文广听说,伸头瞧了瞧,果见张夏义昏晕在地,地上鲜血淋漓,便鼻子里哼了一声,道:“叫他家人来,把他弄出去,再叫几个小厮抬水洗了地。大清早的,倒沾了一身晦气。”说毕,便下来又往后头去了。
那差役里有素日与张夏义有些相交的,见赵文广进去了,便上来半抬半搀的将张夏义抬到了县衙门口。林壑与苟肃是一早便在门口等信儿的,见他们出来,忙走上前去。一见张夏义这个模样,就知是动了大刑的。苟肃便叹道:“只道他不收状子也罢了,不想跋扈至此!”林壑却不言语。那衙役道:“你们也太不晓事,这县老爷是如今贵妃娘娘的亲侄儿,是这县里的太岁老爷,谁敢在他头上动土?别说抢一个丫头,就是抢了老婆,谁又能把他怎样?你们还往他刀头上撞。还亏得俺们,打板子时手略轻了些,不然张老爹这会子功夫,怕命也没了哩。”林壑口里道了谢,打发了他去。苟肃便叫那随张夏义来的小厮去雇了辆大车,将张夏义送回家去。
张夏义的娘子昨夜里已听张夏义说了今日之事,正心里七上八下的等着,就听见门口吵吵闹闹的。门上小厮跑进来道:“奶奶,不好了,老爷出去告状,被县老爷打得半死,让人抬回来了。”张氏听得这个消息,正慌乱着,就见一伙人抬着张夏义进来。张夏义闭着眼,面如白纸,身下袍子打得稀烂,两腿鲜血淋漓,不知死活。张氏就扑上去,大哭道:“我说不叫你去,你偏要去!如今弄成这幅模样回来,你没了命罢了,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生是好!”林壑上前劝道:“奶奶先不要悲痛,还是先将老先生送到内堂,请个大夫医治要紧。”那张氏仰起头,眦着眼睛,骂道:“他们家丫头被抢,管我们腿事!倒挑唆我家相公去告状,我只和你们要命!”骂着,就一头顶到林壑怀里,撒起泼来。
正撕扯不开,还是苟肃上来,硬拽开了张氏,道:“奶奶如今这样嘶闹,延误了医治,只怕老先生就真的不好了。奶奶也不必心焦,汤药费自是我们出的。张老先生为着张公子的事受累,谢礼自也不会少了的。”那张氏听说,才不闹了,叫了婆子上来将张夏义送进内房,打发人出去请了大夫,自己重新扶了发髻,才又迈着小步出来,道了万福,就说道:“奴家一时心焦,叫两位看笑话了。不是奴家泼辣,只是底下还有没长大的孩儿,一家大小都指着他一个。他若真有个好歹,奴家就只能上吊了。”林苟二人见这妇人变脸赛过翻书,肚里都暗自偷笑,嘴上还应承着。
正说话间,小厮请了大夫回来,看了张夏义的伤势,留了药方,嘱咐了怎么内服怎么外敷。林壑又拿了一张三百两银子的银票与张氏,才同苟肃离去。张氏收了银票,千恩万谢的将两人送出了大门。
张夏义为这一笔银子,落得两腿棒疮,在家睡了小半月才得下床,险把老命也花了。
林苟二人回至张家,待张德钊与张夏义身体复原,才打点了行装,雇了辆大车,一行五人连夜进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