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姨妈眼里,姨父是个老实人。他惟命是从,在单位上从来不得罪人,而且大公无私,决不利用手中的权力谋私利。正如姨妈所料,化肥的确没有搞到。不过,这是叶明没有想到的。从姨夫所在的部门来说,搞一两袋化肥,应该是小菜一碟。会不会是他不愿意帮这个忙?
“化肥紧缺,都按种植面积下拨到了各公社,哪怕搞一颗都要局长批条子。这一阵子,局长见了人就躲……”
就叶明平时对姨父的观察来看,姨父不像那种不讲信用的人。答应了的事,他不会不帮这点忙的。但是,即使在叶明面前,他说话也有些面腆,好像叶明不是他的晚辈,而是他自己的上司似的。叶明估计应该像姨妈说的那样,姨父就是笨,张不了口,或者干脆不愿意求人,这点倒是很像叶明。如果真是这样,叶明表示理解。姨夫的模样很可怜,不等他把理由说完,叶明就离开了姨妈家。
乡区公路都是碎石路,路面坑洼不平,颠得人心上心下。
万事总往好处想,如此以来,遇到不如意的事,心里多少会好过一些。生活教会了叶明如何面对生活。不过,思想是管不住的,人心是难以控制的;虽然对姨夫表示理解,心里仍不免感慨:这世道,办一点事真困难。由此推论,搞一袋两袋化肥,都办不到,要想回城工作,不是痴心妄想吗?想到这一层,叶明感觉前途一片迷茫,心情也更加沉重了。
下车以后,叶明总要在公社茶馆里座一阵,直到太阳西下,才又重新上路。
从公社到生产队,需步行12华里。羊肠小道,弯弯曲曲,没有尽头。叶明已经记不清,自己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多少遍。相同的路,但路上的心情似乎又不尽相同,赶场时、回家时,总是兴致冲冲的,但每一次回生产队,却总是灰溜溜的。每走一步,都是一种无奈,都是身心的跌落……
到了最后一座山垇,烟雾缭绕的村庄,还依稀可见,叶明望着远方,迟疑片刻,索性坐在了路边的草地上。
他要等到天完全黑下来以后,才回生产队。他不愿意在路上或者在家门口碰见队上的人,更不愿意别人问起化肥的事。他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别人失望,以及别人在失望以后的目光。
大山的背景下,叶明的身子显得格外地渺小。他低下头,用手无意识地拔着地上的青草。过了许久,叶明才抬起头来。
眼前的一切,灰朦朦的,似乎即将消失了;而天空上的余辉,还残存着不肯离去。一种深深的失落和无助感,难以摆脱地困绕着他的心。突然想:“我才18岁,还不到18岁,可是为什么感觉自己已经很老了呢?为什么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生活了很久很久了呢?人为什么这样活着?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不知不觉中,夜幕降下来。叶明却丝毫没有动身的样子,感觉和意识却有些模糊不清。他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在干什么……
叶明睡着了。
“叶明,叶明,你怎么啦?”
蒙胧中,他听见了一个声音在呼唤自己。眼开眼,队长神奇地出现在他面前。
“你生病了吗?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叶明摇摇头:“队长,化肥的事……”
“没搞到?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的。”
“你怎么在这里?”
“我刚从公社开会回来。还没吃饭吧?你看这是什么,猪耳朵,到我家去,先吃饭……”说着,队长叶明拎上了路。
队长没有再提化肥的事,一盅一盅地喝着酒,不停地给叶明夹菜,但叶明感觉得到,队长有些心事重重。
第二天,所有见了叶明的人,都满怀希望地问:“搞到多少化肥了?”叶明只好灰溜溜地、一遍又一遍地回答,“没有。”然后对方就不无失望地“哦”一声,让叶明心里十分地难过,甚至觉得有些对不起这里的父老乡亲们。这一刻,叶明非常非常想搞到几袋化肥。
队长说过,哪怕能搞到一袋两袋化肥,也能救一下急,结果一袋都没有搞到。队长当然比其它人更加失望。
从人们的眼神中,叶明感觉得到,自己在队上的身价下跌了不少。两袋化肥,这就是一个人的价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