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围绕“般若性空”的阐述而生发出来的。
石小方对佛典都很少涉及,只因为任务的关系,及极难得偶尔爆发的学习欲望,读过几部佛经,背过一些佛偈,对老庄周易也有一定的研究,儒家的东西因为一些原因,总是不得其门而入,是个门外汉。
但是起码是背诵过一些的。
老僧听陈柔以《老子》来解释佛典,认为这个女子走的并不全是阿僧的路,而陈柔不过二十来岁青年,竟能博通儒、玄、佛三家经义,已经非常让他惊讶了,知道这事还真没那么好糊弄,便打起精神,开始展露自己的词锋。
老僧精于佛典,对历代名僧大德等各家学说了如指掌,而陈柔似乎很有魏晋风格,非常精于玄学的思辨,对老僧所说的“从无生有”、“即色性空”、“心无意”诸般若学说都以老庄周易来应答。
“阁下引用的部分人言,似乎有所不妥,如妖僧杨琏真迦……”
陈柔不甘示弱,此时显示出了一些军人的咄咄逼人,连话都不给他多说,打断了他:“子曰:‘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和尚你着相了。”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辩难,可能是敬老,也可能是老僧与阿僧有过什么约定,基本上都是老僧在问,陈柔在辩。
他们基本围绕着禅宗进行讨论,禅宗以心为宗的理论是以《金刚经》“空”之佛学为根基的,而一部五千言的《金刚经》之精髓在于“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四句偈言中,此经可谓是佛法东传以来最精妙的佛典,超脱般若性空等传统学说。而延展开来,他们也略点了几句密宗,只是不知为何,都没有深谈。
两人辩得精彩纷呈,却也有深有浅。深处引经据典,不断点注,浅处一句带过,一笑置之。但大多都是由浅而深,深奥起来,往往却在石小方渐渐听不太懂的时候,又会重新浅显起来,非常玄妙。
浮云来去、日影斜移,二人在高佛前辩难超过了两小时,把双方辩得精神焕发,在座佛徒如梦似幻,石小方也是有所得,而这么久了,基本排除了迷药等原因,所以因为可能的内出血,他有些神色恍惚,神思不属,这始终引起着一些人的注意。
陈柔发出了男子一般的朗声大笑,长身而起,朝一时还站不起来的老僧道:“空谈误国,实干兴邦,我们的***曾经强调过。陪了老和尚你许久,我要少陪,去帮我妹妹寻人了。”拱拱手,居然就真的带着王湘湘扬长而去了。
老僧丝毫不以为意,对这场好戏没折腾出什么胜负似乎也不在意。略喝了口水,就以令石小方毛骨悚然的眼神看着他,和蔼可亲,亲到亲切,迫切,关切,热切,温切,暖切,冷切。
石小方与他楞是大眼瞪小眼,一副要延续与陈柔的意念交锋的样子。
老僧到底是被陈柔消耗了不少精力,不久后便微笑摇头,停止了这种没有意义的尝试。
“诸位,这位是中国来的佛子,石小方。”自己打不赢石小方的没脸没皮,他就把石小方架在火架上烤。
说完,他还转头,微微低着头对黎华勇说:“阿渡,你心无所向处时,寻佛子渡你。老僧时日无多了,要愧对你的信任了。”
虽然石小方看起来没有一点佛子模样,看起来甚至有些猥琐,但所有人都无比信任万岁住持的样子,被称为阿渡的黎华勇,以及现场诸多佛徒,甚至包括周围围观的信徒,都对石小方尊称“佛子”。
老僧这么奢侈的吗?连烧烤个普通人都是用可燃冰的?
此时的石小方迟迟没有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什么佛子,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普通人,是因为他强烈地感觉到了回光返照,他的脑子似乎有些混沌,出现了一些幻觉和幻听,甚至暗暗想着,要是死亡是那么舒服的事情,死了也无所谓。
而原本笑眯眯的老僧,笑容逐渐消失,渐渐露出凝重之色,他难看的肉眉渐渐皱起,随着皱起,他的脖子有些怪异地开始慢慢充气,胸腔却以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似乎在做着什么难受的事情,脸色慢慢变白。
而其他人看到的,则是这位佛子的傲慢,对万岁住持多番的示好依然端着架子,导致住持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
而没有等住持爆发,仿佛天谴一般,那个佛子身上可笑的电话手表,以及好像因为兜烂了一直抓在手里的手机,突然噼里啪啦地发出了蓝色的电弧,把那佛子电得哇哇直叫唤。
“离不离谱了点,只是手机漏电,搞得多大电压一样。”一个围观群众小声道出了大家的心声。
而住持则惊异地看着发射着蓝色电弧电得石小方哇哇叫的两个电器,若有所思,脖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而胸腹却重新回满。然后他若有所悟,以很低的声音轻轻说道:“阿渡,这个孩子有福缘,有多人照看,身恐难羁在佛家。”
他脚边跪伏的黎华勇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
石小方并没有如别人想的那么轻松,也并非作态。他抓着两个不断放电的玩意,暗暗想着自己何等倒霉,光想着这俩东西的重要性,不敢在黎华勇面前开机使用,却忘记了这俩玩意估计是特制的,里面的电子元件只怕没那么简单,落水浸泡那么久没反应,这一漏电得居然那么厉害。
但是因为肌肉痉挛,他却连丢掉都不能,而离他最近的住持在看戏,黎华勇在跪伏,一点帮他的意思都没有,让他有些气结。
就在所有人都开始觉得有些不对,这漏电放电的时间好像有些过长了的时候,放电停止了,两个电器冒出了黑烟……
而石小方本就破旧的衣服有些焦黑,但是人倒是好像电精神了。
石小方的确神采奕奕的,仿佛传说中渡过了天劫的修士,让人又有点摸不准他了。
石小方的确挺神清气爽的,虽然刚才暖洋洋的回光返照感没有了。他摸摸脑壳,盯着冒烟的两件电器,有些不明所以——难道它们是不小心给他做了个心脏除颤?
石小方坐在那里惊疑不定,下边终于还是有人跳出来了,一个年轻和尚行合十礼,操着一口有点口音的噗通化说:“贫僧丁勇伟,请佛子开坛讲法。”
石小方处在惊疑不定中,虽然听到了他抬自己上火轿,却闭口不言,只是觉得心口闷,便摸了摸心口,然后觉得不太礼貌,又把那只手放下,右手往前伸去想摆一摆表示认输,却陡然心口有些绞痛,腰背却也一阵生疼,让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身,原本懒懒散散的盘坐,却因此顿时板正。而他定在那里,皱着眉忍耐。
丁勇伟到底学佛有成,看那佛子,先以左手抚心,然后放下,似在明志,然后再右手上举至胸前,掌心向外,五指自然伸展,用施无畏印,似乎在表示他不畏惧自己的挑衅,却也让他不用畏惧,顿时心跳加速了半拍。
他咬了咬牙,实在耐不住自己心中的些许不忿和些许不满,强行把自己摆在愣头青的位置上,再次用噗咚花说:“请佛子开坛讲法。”
他是假冒愣头青,却也有几个真的愣头青跳出来应和起哄:“请佛子开坛讲法。”
石小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耳鸣,只隐隐听到好像有人在和自己说话,想睁开眼睛,感觉非常干涩,只睁开了一点,右手举起想挖挖耳朵,看看是不是堵住了,却举到耳边就举不上去了,自然掉了下来,耷拉在了左膝盖上。嘴巴好干,说不出话,怎么还没有人发现自己不行了?
而所有人渐渐发现了佛子似乎在做着什么有意义的动作。只见他微微睁目,神色肃穆,右手举到耳边似表示洗耳恭听,然后自然垂落到左膝上,掌心向内,食指直向地面,指尖触地,施降魔印。
这个在很多小说中非常有杀伤力的佛家手印,其实只是一个具有代表意义的普通手势。传说释迦牟尼在苦修的日子里,恶魔曾多次扰乱,释迦牟尼深受其苦,便作金刚怒目视,以右手五指指尖触地,表示无所畏惧,可于地面降妖除魔,诸邪魔遂惊退。
降魔印,也作触地印,表示降魔除恶,无所畏惧,愿为众生去除外部的干扰。
这让很多人住口了,心中若有所得。可是依然有不太明白的,或者真的愣头青第三请:“请佛子开坛讲法。”
石小方此时耳鸣眼干咽痛,可谓五感尽失,整个人处在绝对的黑暗之中。只觉得胸腹处极闷,又觉得丹田位置疼,垂下的双手想伸过去按摩一下胸口和下腹,却被剧痛打断,双手举起一点,便啪一声自然地放下,右手刚好放在了左手上。
别说普通人,就算是真的愣头青,都对石小方产生了误会,加深了认识——双手相对,仰放在膝上至脐下一带,两拇指指端相接,右手置于左手之上,这不就是禅定印?
石小方觉得自己太不礼貌了,太危险了,在这个动作里熬了几秒钟,强行让自己的右手举起到高处,想指向万岁住持,让他赶紧救命。
所有人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原来”他是在指高佛。
而高佛所用的,亦是禅定印。
“阿弥陀佛!”所有人,连一直跪伏着的黎华勇,都以为大善,大德,大智慧,欣然接受了佛子让他们禅定的指示,就此坐倒,闭眼,闭口,各自禅定。
石小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好像看见了忘川河,看见了佛祖。他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佛还是被佛说了。他只是觉得浑身难受,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救他。
他要疼死了,谁来救救他!
救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