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消息渐渐稀少。
半年多后,我意外地收到了魏远东的一封信。魏远东在信里彬彬有礼地向我道歉,说那一回他匆匆离开,没能跟我道别,以后也因故一直没跟我联系,因此颇感歉意。他说这段时间他碰上了一些事情,估计我可能有所耳闻,事情一言难尽,幸好已基本弄清,没大事了,人有时确实挺无奈,有些遭际想来几乎是注定的。他说,他已经离开工作多年的那个县,有关方面会给他另外安排工作,待有消息他一定及时告知。魏远东说他很怀念我们一起共享民俗学和还阳散的那几天,他也十分怀念他曾为之工作过的县份,包括那里的历史和民风。据他所知,在他离去之后,那地方的人竟然有些想念他了,不光他杰出的校友,为他蒙受过委屈的曾惠华和即得利益者曹志刚,连那些骂过他的人,说不定还包括终未被他捕获归案的摆摆都在开始想念他。为此他颇觉欣慰。他说,今后如果他还能去掌管某一块地盘,他一定再请我前去考察民俗,他打算故伎重演,在该地某个显眼之处安放一对石狮子,这回他一定格外注意,为了谨防“哈掉”,他会让人把雄狮腹下之根打得更深一点,藏得更紧一些。
首先是那些孩子跳了下去。那些孩子在无意中为自己挑选了一个节日,那天是五月一日,国际劳动节,虽然肇事的孩子尚未以劳动谋生,跟这一节日关系不大,且这种劳动者欢天喜地的日子通常不适于悲剧ing事件,但是事件偏就发生在这一天。
后来我们听说是一个女孩提议举行这一次未经批准的郊游,女孩在事件发生的前一天忽然感到厌倦,声称一定要到哪里放松一下,否则会精神崩溃。女孩的提议在那些孩子中得到共鸣,他们开始策划第二天的私自行动。事后这些人全都一口咬定,说策划时金炎并不在场,但偏偏就是这个金炎后来出了事。金炎之出事完全是鬼使神差————他在五月一日早晨如平时一样夹了本书走过宿舍走廊,途中碰到充当本案首犯的那位女孩,女孩对他说:“我们今天不干了。”金炎问他们今天想干什么,女孩说他们要去南园郊游,看看流过那里的江水。金炎即转过身回宿舍放书,一头扎进了本事件里。
他们骑自行车去了南园。据事后追查,擅自参加本次悲剧行动的共有七人,其中三个女孩,四个男孩,年龄都在十七至十九岁之间,他们在动身时像一群飞出笼子的鸽子似的咕噜咕噜叫个不停,间有笑声,暂时还没有悲伤的意味。男孩女孩所选定的郊游点南园位于我们这座城市的近郊,挨着国道,傍着江流,有大片菜地和果园,中间星星点点散布着一些村舍。孩子们边说边赶路,以每小时十千米左右速度行进了二十来分钟,穿过国道边的一个小村,沿一条黄土村道一直往南,直到再也无路可走。他们停下来,爬上面前的一条堤坝,他们的自行车乱七八糟就扔在堤岸的草坡上。孩子们爬上堤坝之后继续前进,顺一条小径走进江边的一片竹林,来到沙滩上。
那时江流平静,宽阔的江面上清风习习,水流不慌不忙在浅浅的河床上流淌。
男孩女孩们一个跟着一个跳了下去,准确点说,那会他们是一个跟着一个涉下水去。那地方水深三十五厘米,流速秒六十厘米,平稳而浅,男孩女孩们脱下鞋子提在手上,把袜子塞在鞋子里边,然后把裤管挽到膝盖上,就那么下到江里,踩着沙滩往下游走。孩子们涉足的这条江从西边山地蜿蜒而来,极其舒缓地流入平原地带,于南园这里走了一个“之”字,在一些合适的地段形成平缓而漫长的沙滩,这些沙滩颇“环保”,纯天然,无污染,看上去令人心旷神怡,值得我们那些被挤压得喘不过气的孩子不经许可私自跑来透一透气。那一天天气挺热,江流因此更显得凉爽宜人,让我们那些孩子难以想象如此美妙且清秀腼腆得有如一位村姑的江流竟埋藏着危机,正有一样东西不动声色地潜伏在平静的水面之下,静悄悄地观察和估摸着从上游走下来的这几个孩子,像一只盘旋在半空中的猎隼注视着地上几只沉浸于愉快嘻戏的雏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