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怔在了当场,旋即便潸然泪下了,只因那道儿声音不是别个,正是她所朝思暮想、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盼了这么将近一个月的水溶的声音!
下一刻,便见一身白衣、风尘仆仆,神色间瞧着略有几分疲态的水溶,大踏步行进了正殿来,身后还跟着几个满脸焦急,口中不住嘟哝着“六皇子您这会子不能进去,且容奴才与您通报一声儿不迟”之类话儿的小太监。
“臣水溶,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水溶先深情的看了黛玉一眼,又轻轻冲她点了点头,以示凡事儿有他在,让她安心后,方一掀袍子,单膝跪下向水百川见礼道。
水百川平日里可以说压根儿未曾注意过自己这个六儿子,只知道他与太子交好,是太子不可或缺的得力帮手罢了,却不想不知不觉间,他竟已长成了这样儿一个挺拔俊秀的七尺昂扬男儿,且还敢硬闯奉天殿,还说自己与黛玉是有婚约在身的,一刹那间,心里反倒升起了几分异样的感觉来,因怔了片刻,方道:“平身罢。”
水溶依言站起身,又自怀里掏出了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张,方一面奉与水百川,一面道:“回皇上,当日林大人临终时,臣亦在场,有幸蒙林大人不弃,将林姑娘许与了臣为妻,只是因为当时林姑娘年纪尚小,故一直未将此事儿说与过她知晓罢了。这便是当日林大人写与臣的婚书,请皇上过目!”
此言一出,在场除过原便知情的太子妃以外,其余众人都怔住了,尤其黛玉,更是呆立在了当场,红着眼圈儿久久回不过神儿来。她再没有想到,父亲不独与她安排好了一应退路,甚至连终身都为她安排好了,怪道人常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呢!
接过水溶递上的婚书从头至尾瞧了一遍,确定了那笔迹确是出于如海后,水百川心里方才涌起的那股子异样感觉不独没有消退下去,反而越发强烈了,当年他虽只与如海相处不过两载光景儿,却是十分了解他的,以他对他的了解,当不会将自己所最珍视最看重之人,随随便便托付与一个自己才只初次见面儿的人才是,那么,必是水溶有什么过人之处,让他觉得可以信赖可以托付女儿的终身了?
满腹狐疑之下,水百川禁不住又上下打量起跟前儿一直不卑不亢站着的水溶来,这一打量,他才发现,水溶竟长了一张堪称是他所有皇子中所最俊挺最刚毅的脸庞,与年轻时候儿的他的相似度,竟已高达至了八分以上。不独如此,他还发现,水溶狭长的双目里,竟有着与他年轻时如出一辙的不服输不退缩的自信光芒。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被自己所一直忽略了将近二十载的儿子,才极有可能是从样貌儿到性子,都最像他的儿子。他忽然有些儿后悔愧疚起自己这些年来对他的忽略甚至是不闻不问来!
思及此,他方后知后觉的发现,方才水溶竟一直称他作的“皇上”,而非“父皇”;他对着他亦一直自称的是“臣”,而非“儿臣”,由近及远,他很快又忆起自水溶记事儿以来,好像他都未曾叫过他“父皇”,那怕一次亦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的心里忽然涌上了一阵儿深深的懊丧情绪来,只因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极有可能已经失去了自己所有子女中,最最优秀的那一个了!
水溶是何等机敏之人,自然感受到了水百川投过来的目光,只是,他直接选择了视而不见,对眼前这个本该被他称作“父皇”的既是君又是父的男人,他打心眼儿里没有丝毫儿好感,若不是为了太子在先,如今更为了黛玉,他压根儿不愿意踏进这个肮脏的皇宫、这个肮脏的京城半步!
见自己不开口,水溶竟亦能在自己的注视下,不动声色的一直不开口,水百川心里忽然有预感,倘若今儿个自己不开口,水溶是一定是与自己僵持到底的。然他心里却不但未有因此而生气儿,反而更又对水溶生出了几分欣赏来,因似笑非笑的开口说道:“依照天宸祖制,但凡皇室子孙,其婚事都是要由皇上来指婚的,朕可不记得什么时候答应过你的婚事可以由你自己做主的!”
“如果臣不是皇子了,不就可以为自己的婚事做主了?”水溶并不在乎水百川的威胁,淡淡的回了这么一句话儿,显然丝毫儿未将皇子这个身份放在眼里。
却亦成功挑起了水百川的怒气,因冷冷说道,“你可别忘了,撇开君臣这层关系,朕与你还是父子这一层关系,你的婚事儿,照样得朕点了头方算!”
水溶听说,怔了一下儿,方满脸嘲讽的道:“原来皇上还记得臣与您有父子这一层儿关系呢!”
水百川被噎得一滞,头一个反应便是要大骂他“大胆”,但再一思这些年来自己对水溶确实不曾尽过那怕一日父亲的责任,他心中有气有怨有委屈,那原是人之常情,已到了嘴边的“大胆”二字儿,终究还是未曾说出口,反而是低低的说了一句:“是父皇对你不住,这些年来,苦了你了……”
短短一句话十几个字,得水溶禁不住心下一酸,——无论他在人前有多么强势,有多么的无所不能、无坚不摧,他终究只是一个才只十九岁的青年;在水百川的跟前儿,终究只算得是一个孩子,心底最深处自然亦是渴求着能得到父亲的关怀与看顾的!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不卑不亢抱拳道:“皇上言重了,臣受不起。”
又道:“臣才外出公干回京,这会子舟车劳顿的,未知皇上可否容臣现下便带了臣未过门儿的妻子出宫回府歇息了?”
若是换了其他任何人,甚至是换了今日以前的水溶在自己跟前儿这般不识好歹,水百川势必都会大怒,然这会子面对着水溶眼底那一抹转瞬即逝的伤痛,他心里那深深的愧疚与攸地复苏过来的父爱,却压得他瞬间没有了脾气,因用近乎于一种与水溶商量的口气说道:“朕还想留林丫头在宫里多住几日呢,常禄已经打发人洒扫长寿宫去了,要不皇儿你也留在宫里小住几日,暂时就不要回你府里去了?”
一席话儿不止说得水百川自个儿怔住了,被他这般软言说话儿的水溶怔住了,就连一旁淑贵妃、大皇子水澈并太子妃亦齐齐怔住了,包括水百川自己在内的众人都从未想过,从来便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皇上,竟亦会如此甚至可以说是低声下气的那一天!
当下淑贵妃与大皇子,还有太子妃,都各自不动声色的在心里暗自盘算开了,皇上作什么忽然对水溶这般看重起来?难道仅仅就因为水溶亮出了他与黛玉的婚约,便为他换来了皇上的另眼相看?那皇上对黛玉这个‘结义兄弟的女儿’,可真是有够看重的!
暗自醋了一阵儿过后,水澈与太子妃心里都不约而同的涌起一阵紧张感与危机感了,以父皇这般看重黛玉,连带亦看重起水溶这个平日里头素来看都不看一眼的皇子来,那么,皇上会不会因此便将皇位最终传给了水溶呢?毕竟单论水溶的个人能力,是绝对够格儿作储君的,如果再加上这最关键的一层儿,他的胜算简直堪称是皇上众多皇子中最大的一个了!
对水百川这份儿迟来的父爱,若说水溶心里没有震动,那绝对是假的,然他心里更多的却是嗤之以鼻,镜子摔碎了,便是再请能工巧匠来修补好了,便能回复到从前儿吗?同样儿的,人的心一旦被伤了,之后便是再怎么弥补,亦是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他既然能在近乎于没有父亲、亦没有自保能力的情形儿下,亦渐渐活至了现在这般大,那么,在他完全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活得上好了的情形儿下,自然更不需要忽然多出一个父亲来庇佑于他了!
因仍是不卑不亢的开口说道:“多谢皇上抬爱,只是俗语说的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臣散漫无状惯了,倒是不要留在宫里现皇上的眼,还是回自个儿家里歇息的好。恕臣先告退来!”说毕忽然上前拉住黛玉一支柔荑,便要扭身儿出去。
水百川到底是高高在上惯了的,方才能这般放低姿态来俯就水溶,已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之事儿”了,偏水溶却犹是这般“油盐不进”,终于忍不住动了真怒,因冷冷道:“你要离开,可以,但林丫头必须留下,别说林丫头现只是你未过门儿的妻子,便是她已经过门儿了,今儿个朕亦留定她了,朕还不信就治不了你了!”
说得水溶亦不由动了真怒,竟未意识到水百川这番话儿里其实已是默许了他与黛玉的婚约,正待反驳回去,手下却被黛玉轻轻一拉,又微微冲他摇了摇头,方轻轻挣脱他的手,上前向水百川微微福了一福,微红着小脸说道:“实不相瞒皇上,黛玉与六皇子虽认识时日不多,才只两载不到,却彼此情投意合,早已是两情相悦了,此番六皇子外出公干月余方回,黛玉与六皇子便一月不曾得见,彼此自是有许多衷肠话儿要说,还请皇上容黛玉与六皇子先行告退,过几日再进宫来与皇上请安,陪皇上说话儿不迟,未知皇上意下如何?”
她这番话儿若是换了其余任何一个女子当众来说,只怕都会让人生出鄙薄其没有女儿家的矜持与闺阁千金的廉耻来,然这番话儿经黛玉之口说出来,却不独丝毫儿未让在场众人有此感觉,反而都觉得再自然不过,再纯洁不过了,竟让人产生不了丝毫儿的恶感。再看她与水溶站在一块儿,男的英挺,女的绝丽,恰似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以致一旁方才还一心为水澈求娶黛玉的淑贵妃,竟亦觉着再说不出那番要黛玉作水澈“平妻”的话儿了!
水百川骨子里其实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当别人面对着他态度强硬时,他便会用更强硬的态度与手段反击回去;然一旦别人表现出服软或是伏低的态度时,他的态度又会跟着越发软化下来。譬如此刻,黛玉这番话儿一出,立时便让他心里的怒气消了个七七八八,又见一旁水溶虽仍紧抿着薄唇不打算开口说句服软的话儿,但神色间已明显有所松动,他心里那余下的三二分怒气亦随之消失了,因大手一挥,道:“罢了,你要出宫,就出宫罢。但是,过几日一定要带林丫头进宫来小住几日,不然朕可真生气儿了!”
水溶巴不得这话儿,却亦并未直接答应他后面儿那半句要带黛玉进宫来小住几日的话儿,只是抱拳欠身行了个不甚有诚意的礼,便拉着黛玉的手,一径离了奉天殿。
离了奉天殿,水溶拉了黛玉便往锦华门方向行去,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儿,但是却未忘记放慢脚步,以便黛玉能跟得上,至于沿途不时经过的跪下行礼的太监宫女们,他压根儿视而不见。
好容易出了锦华门,水溶不容黛玉多说,一直拉着她柔荑的大手微微一使力,便将她拉进了自己怀中,旋即打横抱起,快速钻进了马车里。
黛玉经过方才的疾步,再加上方才被忽然打横抱去的天旋地转,这会子脑子还处于浑浑浊浊的状态。然下一刻,伴随着炽热的气息从身后贴近,她忽然觉得腰间一紧,一双灼热的手掌亦如影随形似烙铁一般,牢牢附到了她的腰上,然后身体不知怎么地一转,人亦随之被紧紧的抱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几乎连胸腔中的最后一丝气息都要被挤出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