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如果真像你说的,第二天就把钱送过来,我自然就把这元青花小碗和鉴定书一并给你。那个民国小碗不值几个钱,本打算也送给你了。可从你拿来的鉴定书看,这是今天上午才做的鉴定。今天是星期五,中间根本就没有节假日。如果我当时把这真的元青花小碗给了你,你今天还会跟我见面吗?咱们何时才能结账不是变成猴年马月、遥遥无期了吗?想要这元青花小碗吗?可以。你既然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后边的事情你知道应该怎么办。"
屋里空气快要凝结了。三个人一下子都不再说话。郑天友嘴唇翕动着,脑袋神经质地轻轻摇着。好半天才说:"你们鬼道,我认栽。待会儿见!"便冲出门去。
约莫两个小时后,郑天友回来了,一进门就把手里拎着的皮箱往桌子上一摔,说:"自己打开看吧,钱都在里面,一分钱不少!"
沈蔚道:"当然得你给打开,你的箱子凭什么让我们打开?"
"咳,真见了鬼了,嫂子你几时学得这么较真儿了?"郑天友无奈地打开箱子。里面露出整整齐齐的人民币。然后说:"怎么着,你们那个真的元青花小碗该拿出来了吧?"
沈蔚伸手数了一下钱沓,正好十沓,是银行原封的。并且翻看钱沓内心,见一切属实,才对金岳武做个手势。金岳武便把那个蓝布面锦盒和那张鉴定书一并拿出来,连同前几天郑天友留下的银行卡、手机、手表,全都交给郑天友。
郑天友从锦盒里拿出小碗,和鉴定书上的照片反复对照后,赶紧放在手包里,站起来就要走。金岳武指着桌子上的民国小碗说:"这个小碗不是说好送给你了吗?算我们俩合作一场的纪念多好啊!"
郑天友头也不回,气哼哼地说:"值不了几个钱,谁稀罕这破玩意儿!"
郑天友拿到元青花小碗和文物鉴定书,一刻也不敢耽误,立马就找尤二立去了。嘴里一个劲叫骂:"咳,真他妈活见鬼,只认钱不认人,我晚给他两天钱,他就不给我真东西!现如今怎么人人都互相防着呀!"
尤二立道:"亏你在生意场混这么多年!不防着点不是等着挨涮吗?"
两个人一手钱一手货做了交接。尤二立夸奖郑天友办事效率不低,然后又问:"你能不能再给我淘换个瓶罐之类的元青花摆件呀?只要是精品,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郑天友满口答应,说:"没问题,你瞧好儿吧!"然后问尤二立,"上次那块玉璧不是赝品吗?你能不能要回来?咱也去文物局做个鉴定,如果真是赝品,就找郭老六算账去,他退钱是轻的,看我不打他个满地找牙!"
尤二立道:"算了,那块玉璧恐怕是要不回来了,我认倒霉吧!"尤二立此刻想的是尽快与商谷雨促成合作,那他就如虎添翼了,不愁在威州拿不下好地块。到那时,别说区区几万块钱,就是几十万,几百万,还不是唾手可得?尽管企业是国家的,他这个当老板的也绝对不会吃亏。送走郑天友,尤二立立马就给闵士杰打了电话,说:"哥们儿,十万火急,今晚老地方见!"
二人准时来到红帆,要了包间。刚一落座,闵士杰便问:"有什么要紧事,这么急急火火的?"
尤二立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着地从提包里拿出一个蓝布面的锦盒,随手递给了闵士杰,得意扬扬地说:"你先看这是什么东西?"
闵士杰打开锦盒,见是一个青花小碗,随即又看鉴定书。于是也立即惊喜地叫起来:"天!弄来元青花了!哥们儿,你从哪儿淘换来的?简直和柳主任手里那个一模一样,这回真凑上对儿了,柳主任该乐死了,哈哈!"
尤二立道:"咱哥们儿办事够地道吧?"
闵士杰道:"现在正是决策与商谷雨合资开发房地产的关键时刻,我终于有由头在柳主任那儿给你美言几句了!这小碗真是及时雨啊,至少能缓解一下因为那块假玉璧对你造成的不良影响。不过,你别就此止步,要彻底扭转柳主任对你的看法,还得尽快想办法弄个大件的官窑元青花来!"
尤二立一听这话,心里又有些泄气,敢情假玉璧的后患还没完没了啦!但他什么都不敢说,只是连连点头,说:"哥们儿,我会想办法的!不过,我也求你帮我办件事——你务必要找机会替我向柳主任解释一下,我尤二立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绝对不会忘恩负义拿一块假玉璧去蒙骗柳主任。下一步我会将功补过,想办法让柳主任满意。至于与港商合资开发房地产的事,全仰仗你老弟从中运作了。事成之后,别的不敢说,让你住上像样的别墅总是做得到的!"
人们在说到索贿受贿时,总会产生许多联想,觉得那一定是有些惊心动魄,夹杂着愧疚、胆怯、顾虑、左顾右盼等等。其实很多时候简单得很,仿佛水到渠成一般,追着赶着那大礼就送你家门口来了,甚至不容你推脱,而且根本用不着推脱。
且说闵士杰拿到元青花小碗,当晚就给柳大羊送去了。他以为柳大羊会喜出望外,谁知一点也没有。不仅没有,柳大羊还唉声叹气。此刻其弟柳三羊也在家里,闵士杰没敢多耽搁,糊涂着就走了。
闵士杰当然不知道,柳大羊手里原来那个元青花小碗,不过是过路财神,他已经送给那蓝田了。而且让他憋气的是,那蓝田并没有因此对他增加多少笑脸,而是见了面反倒冷冰冰了。这就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些日子围绕柳三羊发生的大事小情,他自然不知道,柳三羊根本不会跟他说。那么,这个小碗还要不要送出去?是不是也会玉米花喂老牛,人家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呢?
应该成为循环的事情,在柳大羊这里没有形成循环——如果尤二立给他那个玉璧是真品,而且他还攥在自己手里,那么,他送出一个元青花小碗,就是一比一,不赔不赚。现如今小碗送出去了,而玉璧因为是假的也打发给别人了,这就亏了。不仅经济利益上亏,在领导心中的满意度上也打了折扣。领导的脸色就是晴雨表,表现着领导的情绪,更决定着部下的命运。俄国作家契诃夫不是有一篇举世闻名的小说小公务员之死吗?如果说那个小公务员之死是因为把唾沫星子喷到领导脖子上了,整日忧心忡忡而致,他柳大羊却从来没干过那二赶子事,他一心一意维护领导,不能说精于此道可也差不多。于是这一点就让他始终不明白,那蓝田为什么不给他好脸?是他的情商出了问题,还是那蓝田的情商出了问题?
事情就是这样,有时领导为什么心里烦恼,没有好脸儿,部下永远也不知道!
而就在这时,去省里开会的建委副主任黎大本回来了。在班子会上,黎大本传达了省规划会议主要精神。大体内容是要求各地区、市、县尽快做出五年发展规划。柳大羊不失时机地把港商与威州市合资开发房地产的意向书,复印后发给党组各成员。
柳大羊指出:"做好五年规划应该和眼前的招商引资同步进行,开发房地产应该与搞好合资相结合。现在咱们市中心正好有一块地,差不多有500亩,这个地方寸土寸金,规划处初步给它定名叫-月亮湾花园。如何开发月亮湾,我觉得应该写进五年规划,而且现在就写,现在就干,一天也不能等!"
对此大家报以赞赏的啧啧声,而黎大本却不以为然,他摇摇脑袋道:"想法不错,不过还需要进一步斟酌,因为这么大的地块,投资盖民宅,估计全建委系统的房地产公司没有一家承担得了;而且,我也不主张在市中心盖民宅,建成老百姓休闲的公园最理想,因为咱们威州既没有古迹,也没有园林,你们说呢?"
柳大羊疑惑地问黎大本:"在寸土寸金的地方建一座公园?"
黎大本道:"别看咱们威州东临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那可也是资源!海洋里的水生动植物异常丰富,而我们完全可以在月亮湾这个大公园内建一个水族馆,以突出威州特有的景色。它既可以供人们休闲欣赏,又可以让孩子们学到海洋知识。如果这个水族馆办得有规模、有特色,还能发展我市的旅游业。大家可以去北京或者大连的水族馆看看,那里可是天天门庭若市!"
柳大羊道:"这个问题或可研究,而开发这块市中心的腹地,无疑需要大笔资金。正因为咱自己的公司承担不了,才需要和外商搞合资,而且,前几年国家发改委发布了关于促进和引导民间投资的若干意见的正式文件,要我们进一步转变思想观念,促进民间投资的发展。这个文件大家应该记忆犹新,里面说,凡是鼓励和允许外商投资进入的领域,均鼓励和允许民间投资进入;在实行优惠政策的投资领域,其优惠政策对民间投资同样适用;鼓励和引导民间投资以独资、合作、联营、参股、特许经营方式,参与经营性基础设施和公益事业项目建设。我们完全可以通过合法融资鼓励老百姓参与投资。加上外商再助一臂之力,月亮湾可稳操胜券!"
黎大本道:"涉及向老百姓融资,我看还是慎重点好。以往外省失败的例子很多,咱们威州市冒这个风险干什么?要想办法让老百姓得到实惠,不要总想着从老百姓口袋里掏钱。"
谁都不说话了,会议僵在那儿了。柳大羊心里气得鼓鼓的。如此说来,好像他心里不想着老百姓,而黎大本才是为威州老百姓说话的当家人。岂有此理!柳大羊即刻宣布散会,说:"这块地到底是开发房地产业,还是建个大公园,最后由市里决定。但无论怎样,首先都面临资金问题。大家回去思考一下这个问题,下次再议!"
柳大羊回到家,就对柳三羊说起市中心那块地的事,当说到"如果发动老百姓融资,你会不会投资"时,柳三羊不假思索道:"当然投!那么好的地段当然要投!"
柳大羊心里一下子宽慰了很多。他又给闵士杰打电话,问闵士杰的意见。谁知闵士杰又说外省因为民间融资闹纠纷的很多,处理起来很棘手。柳大羊就又犹豫了。思虑再三,他以个人名义给那蓝田打了电话,寻求支持。
这种事作为那蓝田也是第一次经历,心里也没底,就说:"让我想想,两天以后回答你。"就撂了电话。
而柳三羊此时恰巧与巴兰约好去她车库看古木家具。两人见面,就说起这个问题,柳三羊道:"如果开发市中心那块地,向老百姓融资,你投不投?"
巴兰眨眨眼睛道:"这么明了的问题还用得着问吗?那地方寸土寸金,年年升值,傻子才不投!"就在这时,那蓝田给巴兰打电话,也说此事,巴兰立即喊起来:"当然投!你可给我留一块地啊!我卖了郊区的房子也要投!"
那蓝田这下子心里有数了,便坚定地告诉柳大羊,向老百姓融资是可行的,因为地块可能升值,老百姓会有融资积极性。柳大羊一听,急忙报上去一个方案。那蓝田二话没说就做了批示。其实,巴兰在经商,柳三羊也有倒腾古玩的历史,因此他们都有经营意识,他们还不能代表全体老百姓。但事也凑巧,这件事就这么促成了。建委为此发了红头文件,大华公司与商谷雨的合作也紧锣密鼓进行起来。
因为有市领导批示,反对派黎大本不敢公开反对,只能保留意见,但他在我方所占股份的多少上与柳大羊据理力争。他主张由几个房地产商联合投资,以确保我方在董事会的地位;而柳大羊则力主推荐尤二立的大华公司独家参加合资,若资金不足就采取向老百姓融资的办法。两个人各抒己见,争得不可开交。
就在两个人的矛盾即将公开化的时候,黎大本蓦然间就什么都不说了。他想这是何必呢!他即使做反对派也不能当面锣对面鼓啊!那他不是太傻了吗?他早就看出柳大羊凡工作即围着那蓝田转,唯那蓝田马首是瞻,根本没有原则,而且整天吃吃喝喝、屁股底下也不干净。弹劾柳大羊是早早晚晚的事,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出面弹劾的人也不应该是他,而应该是柳大羊对其没有防备、能击中柳大羊软肋的人。
黎大本比柳大羊大几岁,同是威州大学毕业,说起来还是校友和师哥,但他凡事爱钻牛角尖,这样一来,廉洁是廉洁,人缘就让人不敢恭维了。于是就比柳大羊提拔得慢。而他自己却自视甚高,对柳大羊根本就没服气过。现在建委机关里跟着柳大羊跑的人不少,他却硬生生地凸现在柳大羊的对立面,这对他太不利了,弄不好每年一次的领导干部民主评议,他就不好过关。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他必须多长俩心眼,立马退避三舍,就算装好人也要装些日子,然后伺机行动。好在他这个建委副主任主管好几个处,闵士杰的处就属他管,他首先就想先把闵士杰拉过来,让闵士杰变成他的眼线。这样,他就有了千里眼和顺风耳,谅你柳大羊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掩盖猫腻。此为后话。
大华公司的老总尤二立为确保挤上这班车,争取参与合资项目,便打发郑天友四处寻找大件元青花瓷器。但郑天友跑遍全威州市,累得快吐血了也没结果。万般无奈,他就又去找金岳武。谁知金岳武却有主意,他说:"既然威州市找不到元青花,只好去外地再看看。前几天我那长春的舅舅尹宝棣曾打来电话,让我抽空去他那儿看看东西,说最近他们又进了一些不错的瓷器和杂项。我准备去一趟,可是这两天孩子病了,沈蔚不让我出远门,只能过几天再去。你耐心听我信儿吧!"
谁知,郑天友听到这个消息,当晚就起程奔了长春。他干古玩行最遭恨的行径——"抄后路"去了。等他到了尹宝棣家,人家自然要问"你怎么来了"、"金岳武怎么没来"之类,郑天友自有一番说辞。他说:"金岳武家里有事一时出不来,让我过来先看看有什么东西。"尹宝棣把他领到合伙人大齐的家中,说:"东西都在他这儿了,有什么话你就问吧!"
郑天友开门见山道:"我此次来长春就为元青花而来,你们手里有吗?"
大齐说:"有一件元青花不是前几年让你们买走了吗?那件东西是典型的元青花,难道你们不知道?如果当时我在家,这个价钱你们肯定拿不走。可尹宝棣为了照顾亲戚关系,硬是便宜地卖给你们了,心疼得我好几天睡不着觉。怎么样,东西出手了吗?"
郑天友道:"别提了,好几年前就出手了——让我们给卖漏了,才3万块钱就给人家了!"
大齐气得咬牙切齿,眼珠子瞪得老大,说:"你们俩呀,真是一对-棒槌-!简直漏了一裤裆!那个梅瓶别说3万,就是30万,都卖低了!"
郑天友也无奈地叹气,便开始看屋子里的东西。瓷器大多是从内蒙古过来的,此外还有皮囊壶和大酒罐,郑天友没多大兴趣。尹宝棣说:"我们还有几件不错的文房杂项,金岳武在电话中说给他留几天,等他来看看东西就成交。"
郑天友道:"既然是给我们留下的,那我就带回几件好了。"
结果成交了两个黄花梨大笔筒、一个紫檀木卷筒和两块寿山石印章石料。那紫檀木卷筒不仅件头大,而且有清代著名画家"四王"之一王原祁的题款,故显得格外珍贵。此外,又买了一件带活眼的端砚,背面还有光绪八年的年款。总共花了26500块钱。他想,钱是王八蛋,我不赚你赚,既然我能赚,谁赚不是赚?至于一旦金岳武知道了会怎么样,管他那些了!这就是郑天友的做人原则。
他从长春回来以后,倒也给金岳武打了一个电话,但没有如实告诉金岳武他去长春了,而且买来不少东西;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他去沈阳买货,顺便去了一趟长春,说尹宝棣手里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建议金岳武不用再跑长春了。心说,金岳武你愿意给长春打电话核实就核实吧,愿意继续血压升高你就升吧,商场如战场,别怪老弟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