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艳阳高照,清风拂面。金岳武和妻子沈蔚,一大早就相搀相扶来到古玩市场遛地摊。
威州的古玩地摊最近几年发展很快,除去本地人和周边地区人,一些边远地区的古玩贩子也来这里摆地摊了。远远望去,数不清的地摊鳞次栉比,百物杂陈。操着山西口音的,摆了一大片石佛、佛龛、香炉、木雕和瓷器;河北来的摊贩,主要以明清老家具和各种槅扇为主,也有不少瓷器;江西过来的人,主要是摆卖各种瓷器;陕西来的货摊则以铜器和老陶瓷居多。当然,还有来自江浙、山东、东北的摊贩,他们的货摊,主要是各种翠玉、铜炉、铜镜、铜佛和文房杂项、字画等。留着大胡子的新疆人,除了和田玉外,有时还摆卖各种皮货。当地人的货摊,没有明显特色,可以说各种瓷、玉、杂、画,什么能赚钱就卖什么。整个市场人流如潮,摩肩接踵,挤挤插插,好不热闹。
金岳武东张西望,两只眼睛不够用的。而沈蔚则比较注意档次较高的东西,而且很快就掌握了各地货摊的特征和行情。他们遛摊,习惯于从东头遛到西头,先看左侧,返回来再看右侧。有时也顺手买一些文房雅玩。每次遛摊回来,沈蔚总是对印象最深的东西,翻阅有关的书报刊物,悉心揣摩,静心思考,并和金岳武谈论市场见闻和体会,于潜移默化中开眼界,长知识。只见沈蔚引经据典,触类旁通,而金岳武则像个小学生,只有张大嘴巴旁听的份儿。夫妻俩已经相形见绌,拉开了距离。
此次遛摊,金岳武觉得没有值得上手细看的东西,可快遛到西头时,沈蔚又忽然拉着金岳武往回走,说有件小东西值得再看看。他们又退回大约二十多个摊位,在一个专卖瓷器的货摊上,很不显眼的地方,摆着一堆碟、盘、碗之类的小件民窑日用瓷。其中有件带水流把柄的小盘子,跳入沈蔚眼帘。她拿起此盘上手看了看,但见此盘施影青釉,盘内有一只大雁叼着一根草的红釉纹饰,盘的边侧有水流小把柄,遂问摊贩:"这小盘子多少钱?"
摊贩道:"不砍价800,砍价1000。"
本来金岳武没看出这小盘子有什么名堂,可既然沈蔚返回来买它,一定有她的道理,便跟着与摊贩砍价说:"买摊儿上的东西哪有不砍价的,给400吧!"
"不卖!"
"那就500。"
"不卖!"
沈蔚道:"600块钱,再不卖我们就走人不买了。"
摊贩道:"再加100块钱你就拿走,不然就把东西搁下。"
沈蔚道:"好吧,就依你。"便掏出7张大票买走了这个小盘子。
金岳武有些不解,埋怨说:"你纯粹是吃饱了撑的,花700块钱买这么个盘不像盘、碗不像碗的四不像玩意儿!"
沈蔚不理他。可是金岳武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结果沈蔚有点不耐烦了,说:"你懂什么!这件东西既不叫碟,也不叫碗,正式名字叫-匜-,是-釉里红飞雁衔芦纹匜。过去我只在书里看过图像,一直没见过实物。这是元代流行的一种日用瓷,主要是日常洗漱时舀水用的,相当于现在的小水舀。这叫匜,-yi-,懂吗?碟、盘、碗在市场常见,但这匜却十分罕见,釉里红的匜就更稀罕!"
金岳武呆呆地愣了一会儿神,随即便喜笑颜开了,这件东西要是元代的可太好了!听说釉里红比青花更难烧制,所以就更值钱。现在郑天友到处寻摸元青花,这件东西他肯定感兴趣,也许能卖个好价。
沈蔚道:"你怎么还不吸取教训呢?上次你们合作去东北,弄得你大病一场,你忘了?让我说,这件釉里红先不着急出手,你回去先给它做个软囊小锦盒,一来防止磕碰,二来也显得这东西有档次。如果小郑确实想要元青花的话,不妨把咱家那个元青花小碗给他,你可以先以此摸摸小郑的心气,探探他有多大胃口。"
至此人们可以明了,现如今沈蔚已经十分老到了。
金岳武道:"我怎么不知道咱家还有个元青花小碗呢?在什么地方放着?你莫不是跟我开玩笑吧?"
沈蔚道:"回家再告诉你。"
他们一进家门,金岳武就迫不及待地让沈蔚把元青花小碗赶快拿出来。沈蔚却漫不经心道:"其实,这元青花小碗是你拿回家的,你还记得春节前,你在一家户里买嫁妆瓶时,捎带买了一摞小碟小碗吗?其中最小那个就是元青花小碗。因为这些东西收上来时很便宜,又一时卖不出去,就一直堆在床底下,有这事没有?"
金岳武如梦初醒。他急忙蹲在床下,将这摞小碟小碗十分小心地搬出来。但找了半天也不见那个最小的元青花小碗。当他急火火地站起来要质问沈蔚时,却见沈蔚从大衣柜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用毛巾裹着的小碗。金岳武接过来打开毛巾一看,只见碗高近五厘米,口径不到十厘米,唇沿外撇,鼓腹,小圈足,足也有点外撇,足心内有一小乳突。青釉莹润,有冰裂纹他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说:"这青花釉怎么没有前几年卖的那个梅瓶漂亮呢?这是元青花吗?"
沈蔚道:"从器型、纹饰和胎釉的特征看,这小碗是元青花应该没有问题。民窑烧制的青花瓷,所用的钴料基本上都是国产的,釉色偏黑灰,不可能比官窑的漂亮。我就把它洗干净收起来了,怕在床底下一不留神给磕碰坏了。对了,给釉里红小瓷匜做锦盒时,别忘了给这个小碗也做一个,但这个锦盒要蓝布面的。"
那天,郑天友终于找到了古玩贩子郭老六。一见面劈头就问:"我说爷们儿,你卖古玩骗别人我不管,可你不能连我都骗吧?"
"骗?"郭老六觉得很奇怪,"谁骗你?"他用诧异的眼神看着郑天友,说:"我怎么骗你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郑天友道:"咱俩打交道不是一天半天了,我一直以为你这人挺仗义。可没承想,去年我花大价钱买你的那块玉璧,经专家一看,居然是赝品假货。你知道这东西一假让我惹多大祸吗?"
郭老六道:"真有这事?那么说,我也被骗了?这是外地博物馆一个工作人员卖给我的。他说是给兄弟单位帮忙出土汉墓文物时,干完活人家送给他留作纪念的东西,因家里买房等钱用,才割爱卖给我。难道博物馆出来的东西还有假?要不就是这小子满嘴胡诌,我信以为真了!"
郑天友道:"我不管你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反正你给我的是假货。这事你说是私了还是官了?是文了还是武了?"
郭老六道:"私了官了这个我懂,可文了武了是什么意思?"
郑天友道:"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告诉你好了,文了,就是限期给我寻摸来一件东西,以真抵假,这事谁也不去声张,免得你以后名声不好。武了么,就是买假货的人会报复你一下,打伤打残跟我一点关系没有,我现在只是给你捎个信儿。"
郭老六直听得脸色煞白。暗想,真他妈晦气,这是哪儿跟哪儿呀!便沉住气说:"咱们私下买卖文物都是非法的,东西是经你手买进卖出的,别以为和你一点关系没有。所以,这种事官了,肯定两败俱伤。至于私了么,你也可以带个信儿回去,告诉他,我的几个哥们儿也不是吃干饭的,我随时恭候他来报复,到时候谁伤谁残,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两条道可以让他选,我奉陪到底!但我很想听听,如果文了,你会让我寻摸什么东西?"
郑天友啐出一口痰道:"很简单,你给我找一件元青花瓷器。大到瓶、罐儿,小到碟、碗儿,只要是元青花瓷器,这事就算摆平了。"
郭老六道:"我以为让我上天摘星星呢,这事好办,前些日子我还在朋友家见过一个青花瓷罐呢,他说是元青花。我得空去问问,但人家是不是舍得出手,我现在不好说。不过,即使人家肯于出让,要是你不给钱,恐怕东西是不可能拿出来的。可话又说回来,难道你说那块玉璧是赝品,就是赝品吗?按道儿上的规矩,即使是赝品,一旦货、款两清,你也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还没听说有捯后账退货的!要怪,也只能怪你没有眼力。当然,看在咱们多年关系的面子上,我可以陪着你拿着那块假玉璧,一起到文物部门做鉴定,若确实是赝品,鉴定费我出,我会找博物馆那小子算账,让他给些补偿;如果东西不是赝品,嘿嘿,你不但要负责鉴定费,你蒙我唬我半天,可得任凭我来发落。何去何从,你看着办吧!"
郑天友一听,敢情这郭老六也非等闲之辈,而且,他提出的条件也算占理。于是,口气便软下来,说:"玉璧是真是假可以暂且放下不谈。这事有我在中间斡旋一切都好商量。眼下燃眉之急是尽快给我弄件元青花瓷器。至于钱么,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只要物有所值,东西拿来再议价不迟!"
郭老六暗想,这还差不多!便说:"好吧,你等信儿吧。"
一下子好几天又过去了,而郭老六一直没露面儿。到家里找他,老婆说,去外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郑天友心里敲起小鼓,开始坐卧不宁了。因为他已经对尤二立夸下海口,说这事包在他身上了。而眼下连点头绪也没有。急得他整天在古玩市场转悠。正在他六神无主的时候,却在文渊阁附近与金岳武不期而遇。
金岳武看到郑天友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样子,便问:"什么事让你这么犯愁?"
郑天友本不想告诉金岳武实情,因为这里有商机。但他实在无计可施、掰不开蒜了。便简略地如此这般说了一遍,暗想,你金岳武问这个干吗?难道你能给我排忧解难?
谁知,金岳武听了以后,略微想了想,轻描淡写道:"倒是有个人手里有个元青花小碗,只是件头小了点,只怕你用不上。"
此话一出,正搔到郑天友的痒处,他立马抬起头来,睁大眼睛问:"谁手里有?卖吗?要多少钱?如果真是元青花的话,你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金岳武见郑天友如此心急,便想吊吊他的胃口,就说:"元青花肯定没问题,不过这个主儿不是行里人,也从来不卖东西,更不跟行里人掺和事。只有一个办法,也许能把东西弄到手。"
郑天友有点急了:"别这么磨磨唧唧的,快说,什么办法?"
金岳武道:"就是花大价钱。"
郑天友道:"我知道说到底不就是一个钱字吗?说吧,多少钱?"
金岳武道:"十万。"
郑天友呸了一声,道:"干吗?穷极生疯?讹人?"
金岳武道:"这人家还不一定卖呢!你知道现如今元青花什么行情了吗?伦敦拍卖会上一个元青花瓷罐拍到两个多亿人民币!"
郑天友道:"是啊是啊,这事我得好好掂量掂量!"
金岳武道:"你如果掂量起来没完,人家把东西出手了,你可别吃后悔药。"
郑天友急赤白脸道:"哎呀你催命啊!我难道不比你着急吗?下午我找你去!"
金岳武回到家,就问沈蔚:"现在郑天友正急急可可买元青花,咱这个小碗卖不卖?"
沈蔚道:"如果价格合适,可以考虑卖。"
"八万,怎么样?"
"卖低了。"
"再高只怕就卖不动了。我跟郑天友提出十万,他就说高。"
"那也得先试试看。"
说着话,郑天友敲门来了。
沈蔚示意金岳武拿出那个蓝布面锦盒。
郑天友接过来打开一看,果然是个青花小碗。造型古朴,菊花纹饰,笔法简练,流畅自然,青花略显黑灰。便问:"肯定是元青花?"
金岳武道:"假了退你钱。"
郑天友二话不说,拿起小碗就往皮包里装。金岳武道:"哎哎,你问价了吗?"郑天友道:"不就十万么,我认头!"
沈蔚立即看了金岳武一眼。金岳武摇摇脑袋心服口服。便问郑天友:"带钱来了吗?"
郑天友道:"今天下午我本来是来看看情况,谁知你这么快就把东西拿来了。这样吧,我先把东西拿走。明天一早把钱送来,怎么样?咱兄弟之间这点信誉还没有吗?"
金岳武道:"不行不行,这钱也不是小数了。再说,这东西也不是我的。"
郑天友想了想,便从钱包里掏出一个银行卡,加上手表、手机,都搁在桌子上,说:"这个卡里有三万多块钱,还有这表、手机,先押你这儿,明天我拿来钱以后再一起取走,怎么样?"
金岳武拿不定主意,便看沈蔚。沈蔚也想了想,说:"小郑,以前你们俩共事可是没顺利过,你总是一百个不满意,今天我就让你满意一次,可以先拿东西后付钱,但你也得让我们满意一次,明天保证把钱送来,好不好?"
郑天友立即一百个答应,把头点得鸡啄米似的:"嫂子,你放心吧!这次咱们是八面见线、皆大欢喜!"
八面见线是他们建筑行的术语,意思是哪儿哪儿都合格,让人满意。谁知,郑天友拿走元青花小碗以后,一连三天都不见人影。金岳武急得在屋里直转磨,一说话手就抖,都快弹弦子了。沈蔚耐心安慰道:"别急,别急,再等等。"
金岳武正等得心焦,到第四天中午,郑天友风风火火来到金岳武家。一进门就冲着金岳武两口子急赤白脸地大喊大叫:"金岳武你怎么搞的?竟然把一个民国小碗冒充元青花给我,是他骗我还是你从中捣鬼?"边说边把小碗和文管部门的鉴定书一并摔在桌子上。最后扯足了嗓门叫道:"你们自己看看吧!"
金岳武便拿起鉴定书细看,然后又拿起小碗细看。但他什么都看不出来。便问沈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给说说?"
沈蔚接过鉴定书看了一眼,冷冷一笑,说:"好吧,我说,事情是这样,真正的元青花小碗确实在我们家里,并且还让市文物局负责鉴定的同志给做了鉴定。"说着话,沈蔚从抽屉里取出文物鉴定书,让郑天友看。
郑天友一看鉴定书立马又急了,说:"证书上的照片,和你们给我的那个小碗根本就不是同一件东西。我以前没说错,金岳武爱玩虚头巴脑的事,你沈蔚现如今也这样,你们真是夫唱妇随的两口子!可你们这一手不打紧,让人家对我好一顿数落,真让我栽大面子了!多亏我留一手,接受了去长春的教训,没事先把十万块钱给你们,不然我就让你们两口子给玩儿了!"
沈蔚依旧冷冷一笑,说:"你说得不错,多亏我也留了一手。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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