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朝为相之前,李煦在澧县大营安排了一下河西的事务。奏请刘璞为邠宁节度使,驻庆州,所部屯于长安之北和邠宁二州。郑华英为夏绥银节度使,驻守银州,所部大军削减三分之一员额,在新宥州周边立即实行军垦,裁汰的人员一部分转化为筑路大军,力争在年内恢复以新宥州为中心的西北公路网。待筑路任务完成,则就地转业,进入护路所,护路所的职能主要有三:一、养护道路;二、承担邮传;三、为城镇以外地区提供公共治安服务。
奏请韩随为金商防御使,所部移驻商州;奏请李绍为右神武军节度使,屯兵大明宫外。
郑华英请辞养病,李煦劝道:“我也早想安排你养病,奈何大战在即,不得施行。如今气象更新,又无大战,你正好养养病,治治眼疾。我意将教导营改组为新宥州武备学堂,让你来主持,因为战事不靖一直拖着没有施行。如今才能抽出空来。此次大战你也看到了,军纪涣散到何等程度,这样的军队难堪大用啊。“
郑华英也颇有感慨地说:“是啊,三军号令不齐,岂能说是强军,各部山头林立,早晚要出大事,必须得下决心整顿整顿了。办学堂好,一面能培育新人,一面又能锻造老人,要把那帮骄兵悍将统统召回来,回炉重新锻造,好好改改他们身上的臭毛病。不过办学堂可是个细致活,要我管学堂,我还能养好病吗?我看还得另请名士来主持吧,我呢就挂名领衔专门治那些不听话的刺头。等先生们把树种出来的,我等着摘现成的果实吧。”
郑华英此刻眼疾发作,眼窝里皮肉溃烂,不停地流脓,望之惊心,他却能泰然处之。李煦实在不忍,便不再让他担当这差事,只专心养病。郑华英也知体力难支,便向李煦举荐一名年轻人做助手,李煦问是何人,答:“张义潮。”
唤来一看,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厮,虎头虎脑,李煦故意喝道:“尔曹少年一个,能当甚大任,岂非辜负郑将军的推举?”张义潮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甘罗十二岁为宰相,秦武阳七岁杀人,人生短短数十载,少年不建功,等到老了空流泪而已。”
李煦听了哈哈大笑,对郑华英道:“此子有胆魄,我看可以。”
……
……
闻听李煦在长安,杨欣和沐雅馨都赶了过来。沐雅馨先到一步,独自一人而来,来了就将李煦的府邸占领,俨然以正牌女主人自居。
郡王府里有大明宫派来的一位老宦官,名叫衣扬,随行还带着六个小宦官和六个宫女。
他见面就十分诚恳地跟李煦说:“大王明鉴,奴婢不是天下司的眼线,也不是谁谁谁的人,奴婢在宫里熬了三十年,全凭一双手两条腿吃饭,靠的是勤快,到了大王这,只求凭着勤苦忠诚混个善终,望大王鉴察。”
李煦道:“你能说出这番话,十分难得,来之前想必也听说过,我这王府可是杀机重重啊,虽然没有宫里那么大的规矩,可要是犯在我手里,我可是连眼都不会眨一下的。”
衣扬附和道:“那是啊,大王是统领西北六军数十万大军的大帅,军令如山呐,奴婢岂敢触犯您的虎威。”
李煦缓了口气说:“和你开个玩笑,你是天子派遣,我怎能亏待你,从今天起你就是这大王府的内务大总管,一应庶务皆有你统领。”
衣扬拜道:“请大帅示下,奴婢有事该请哪位夫人定夺。”
李煦道:“暂请沐夫人定夺吧。”
一日李煦正与沐雅馨在后院槐树下棋品茗,忽听门口一阵大乱,东方文慌忙奔了出去,走到半路他又折了回来,对李煦说:“夫人来了。”李煦眉头一皱:“什么夫人?”
忽然见杨欣身着箭袍,腰扎板带,手持马鞭,飒爽英姿地出现在面前,领着杨美、杨目、杨盼、杨巧、杨笑、杨倩六员战将浩浩荡荡杀了进来。衣扬一瞧着这架势,挺身护主,被杨欣一鞭子抽了回去。
杨目、杨美两个一见沐雅馨就像见了仇人一样,上前来扯住就要打。
李煦断喝道:“给我住手。”二女吓得不敢再放肆,退到杨欣身边。
杨欣冷笑道:“做了大唐的官果然威风啊。”
猛地向前一步,伸手掀翻了棋盘,棋子洒的到处都是。李煦正要发火,猛然间见她火辣辣的眼中竟然含着泪花,一时心就软了,带着几分愧意,说:“这么冷的天,你跑来干什么?”
杨欣道:“你问我来干什么,我的丈夫离开了家,总也不见回来,我从春盼到秋又从秋盼到春,来回几个春秋,我见不到他的人影,快忘记了他的音容,我,我……我不该来找他回家吗?”
李煦说:“好啦,欣欣古尔录,失群的马都会找到回家的路,你离家远游的丈夫会回去的。”杨欣一怔,含泪说道:“欣欣古尔录,你做了大唐的官,就为我改回了名字,你是打算忘记我吗,一个丈夫忘记了他的妻子,还会回家吗?”
这时沐雅馨冷笑了一声说:“你的加勒丞渊会回去找你的,至于眼前嘛,你可看清了,他是大唐的武威郡王,名字叫李煦。”
杨欣敌视地盯着沐雅馨,说:“我不知道他的汉名叫什么,我只知道他是我的丈夫。”
杨美这时鼓着腮帮子,敌视地望着李煦,嚷道:“长生天在看着你,你说自己是不是欣欣古尔录的丈夫?”
李煦白了她一眼,说:“我当然是欣欣古尔录的丈夫,可我也是大唐的武威郡王,是这个女人的丈夫,她嫁给我比你们都早。”
杨欣默然道:“那你还回不回我的家?”
李煦走到她面前,扶着她瘦削的肩说:“我会回去的,我是契丹乌隗部的大统领,大同川就是我的家。”
杨欣喜极而泣,伏在李煦怀里哭了起来,然后她掏出一条绳子系在李煦的胳膊上,一边系一边说:“草原上从来都是丈夫拴着妻子回家,今天我要拴着你回家。”
她手脚麻利地把绳子系好了,拖着李煦就走。
一旁的衣扬慌了,挥着拂尘儿叫道:“护驾,护驾。哎哟,你们把那个女人拉开。”
杨欣拉不动李煦顿时气哭了,听到衣扬在这嚷,怒从心气,她冲着衣扬大骂道:“你是什么人,是男人,还是女人,为什么帮着外人抢走我的丈夫。难道你就是天地下最恶最卑贱的阉人吗?”
衣扬被这话羞的满面赤红,黑着脸躲到一旁去。
杨欣把绳子背在肩上,用力地拉扯李煦,她是个倔强的人,绳子深深地勒入了手掌,都快流出血了,她仍然不肯松手。她又急又气,满脸是泪。旁边杨美、杨目一起过来帮忙。
李煦突然大吼一声:“好了!”
他拽着绳子一拉一放,杨欣就忍不住跌了个跟头,这下李煦慌了,这真是意外之失啊,他心里愧疚至极,赶忙上前去扶持。杨美抢先一步抱住杨欣,看她额头上破了,正流血,这姑娘野劲上来了,跳将起来,一头顶在李煦小腹上。
哎唷,李煦一个不防备,被她顶了个四脚朝天。
杨美显然没想到自己一出手竟有如此战果,一愣,便哈哈大笑起来。
这下衣扬决定新仇旧恨一起算了,他喝令几个宦官把杨美抓住,六个宦官一起动手总算按住了杨美。杨目和杨盼看到姐妹吃亏,丢了手也杀了过去。杨巧、杨倩趁机来抓沐雅馨,沐雅馨吓得绕着桌子跑,杨笑一边扶起杨欣,一边大声鼓噪:
打呀,打呀,撕烂这个抢人丈夫的女人衣裳,让她见不得人。
一众人正厮打的不可开交,猛听得一声喊:“放肆,都给我住手。”
只见大王府的卫队长甘多陪着一位独眼将军走了进来,那将军拄着根拐杖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往庭院门口这一站,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杨美这时正骑着一个宦官,扇耳光玩呢,猛然见到那独眼将军,吓得她一骨碌爬起来,躲到了杨欣身后。
来人正是郑华英,他在大晴川时,曾兼管过教导营和羽射营,那时杨美六人都曾在营中服役,对他是又敬又怕。
郑华英望见杨欣额头上流了血,赶忙让甘多去拿金创药。
杨欣也甚为敬重他,站起身来,含泪说道:“我的一点皮肉伤,不碍事。可是将军,您的眼……”
郑华英笑道:“唉,老毛病了,总也治不好,本想着跟仗打完了就治,可这仗总也打不完啊。”
杨欣是何等伶俐的人,一听这话,心里有了计较,低眉问道:“将军是责我不该来吗。”郑华英笑道:“那可没有,如今虽然仗没打完,可到底不比年前了。身为妻子,一年不见丈夫,不该来看看吗,应该的,应该的。”
杨欣叹了口气说:“可是有人不想让我来。”
郑华英说:“他在外面娶了小,当然不敢让你来啦。”
杨欣哼了声说:“我是那种善妒的妇人吗?草原上的英雄都有许多妻妾,难道我会让自己的男人守着我一个吗?”她指着杨美、杨目等人:“她们都可以做他的女人,汉家的女子也可以做他的女人。我只是不忿,为何他要了别的女人就丢了我呢,是我不贤德,还是我老迈难看不堪服侍。”她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这时金创药取来了,郑华英睁大那只好眼为她上药,一面又劝慰道:
“他没有抛弃你,他正是因为深爱着你才没有贸然把你接过来。唉,你听我说完。他如今是大唐的官,凡事要讲究各归程,你的事他须奏明天子后,才能接你过来。这位沐夫人呢,原本就是他的小妻,失散多年,受了许多辛苦,如今他富贵了,焉能再让她受苦?一个曾经的患难之妻,你若来,论势,她有父母兄弟帮衬,你无父兄支撑,你斗不过她;论情义你又难敌患难之妻,充其量也就只能得到和她一样的恩宠。”
郑华英顿了顿,望着杨欣阴晴不定的脸,心里有底了,他接着说:
“如果把你留在大晴川呢,那里是契丹人的大帐,住的是草原上雪狼的传人,他是契丹的大统领,你是明媒正娶的大统领的夫人,在那儿,他只归你一人,没人配与你分享。你想想,到底是让他把你接到这儿来,跟其他两个女人分享一个丈夫,还是留你在大晴川,将来一个人独享自己的丈夫。两样比起来,哪样更好呢?”
杨欣怦然心动,她擦擦眼,道:“可是他总也不回家,我都快想不起来他的模样了。”
郑华英道:“快啦,快啦。唉,他是契丹的大统领,狼的传人,怎么能会离开草原呢。将来他做了草原的可汗,他就更要住在草原了。”
杨欣这会儿心气平和了,他走到李煦面前,清了清嗓子说:“我要你起誓,一年中你要有半年住在大晴川。”
李煦道:“春天和冬天我要住在南方,夏天我会去大海子城,至于秋天嘛,我是一定会回大晴川的。”
杨欣听了这话喜滋滋地,瞄了他一眼,猛然跨前一步,踮起脚尖亲了他一口,又飞快地转身跑开了,灵巧的像一只黄雀。
杨美朝她叫了两声,见她不搭理自己,就回头瞪了眼李煦,又朝衣扬和那群小宦官啐了口吐沫,这才领着杨目一伙人悻悻而去。
杨目追上杨欣,问:“咱们要去哪儿?”
杨欣快乐地说:“回大同川。”
杨目懵了:“什么,什么,回大同川?咱们不争啦?就这么走了?”
杨欣笑眯眯地说道:“已经争到了。”
杨美冲过来,抓着她的马辔头,气喘吁吁地说:“真就走了,那个负心的人,一年只有秋天才回来,你争到什么啦。”
杨欣满脸红光地说:“傻瓜,大海子城又没有他的妻妾,他的夏天还不是归我吗?”
杨美恍然大悟道:“唔,这个负心人看起来还是向着你的。”
“你才知道呀?”杨欣笑咪咪地看了她一眼,打马而去……
杨目对杨美说:“我们的公主总是自以为聪明,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这么轻易让人打发了。”
杨美懵懵懂懂地问:“那依你之见呢。”
杨目道:“至少得在这住上十天半月,总要让那对男女不得安宁。”
杨美道:“对,顺便再榨干那负心贼。”
四目相对,两张脸都羞红了。
……
沐雅馨到长安后力劝李煦将崔莺莺接过来同住,李煦没有理会,沐雅馨窥知李煦心里旧情未绝,便私自做主将崔莺莺母子从新宥州接了过来,同时将李壮也从太原接来。恰逢这天是崔莺莺的生辰,沐雅馨一早就备办了一桌酒席,中午请崔莺莺来赴宴。崔莺莺母子三子住在王府后墙外的一座独立的小院里,虽然只一墙之隔,却从未踏进王府半步,这才是被沐雅馨连哄带骗弄进王府。
李煦的这个宰相与其他宰相有个明显的不同之处,他是在自己的宅子里开府办理公事,除重大事务,一般无须进宫。这样就有个便利,公余随时可以回到后宅找个合意的侍妾捶捶腰,捏捏肩,放松放松。这日正想找个侍妾过来捏捏肩,婢女回答有事,换一人,仍答有事。李煦把衣扬找来一问才知道人都奔沐雅馨院里给崔莺莺庆祝生辰去了。
李煦临时起意,决定去沐雅馨的院里参加崔莺莺的生辰宴会。
他的突然到来彻底毁了寿宴,本来听说他不来,沐雅馨又邀请了长安的宦妇名媛来凑热闹,鉴于崔莺莺现在尴尬的身份,多数年长持重的夫人都不愿来,来的都是年轻的姑娘媳妇,一大屋子人说说笑笑正受用,他这一来。除了沐雅馨所有人的拘谨起来,关楠、关梅两个吓得躲在崔莺莺身后,低着头不敢看他。
李煦这才觉出自己来的太唐突了,但是既然来了,又不好就走,一时颇为尴尬,好在有沐雅馨解围,勉强说了几句话,敬了崔莺莺一杯寿酒,便匆匆忙忙地退了出来。
李煦这无心之举,立即在长安城里掀起一股风暴,崔莺莺幽居的小院顿时门庭若市,来看望送礼的命妇夫人们络绎不绝。
崔莺莺不堪其扰,来求沐雅馨,请她帮忙给自己解围。
沐雅馨笑着说:“这样的事还不是越描越黑,你真怕她们打扰,不如搬进府来和我同住,这大王府可不是谁想进就进的。”
崔莺莺苦笑说:“你说这话,我还不要羞死。”
沐雅馨说:“我劝你就不要端着了,你要是真跟他绝情绝义没有瓜葛了,为何不带着关梅关楠走,别告诉我你一个弱女子没办法。你的本事大着呢。”
崔莺莺道:“我跟你不一样,我后面跟着两个拖油瓶呢。”
沐雅馨哈哈大笑,道:“我的好姐姐,你这么想就弱了,人家现在已经大彻大悟了,男女这点破事,人家早看透了。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再凑一对过夫妻有何不可,偏你死心眼看不透。”
崔莺莺听了这话红着脸低下来头,又说:“我怕他不能容俩孩子。”
眼看崔莺莺已经服了软,沐雅馨当即立断,嘻嘻一笑,说:“行了,我看你今儿就搬进来吧,做武威郡王府的秦孺人吧。”
崔莺莺道:“呸,我没有名字吗,你倒给我取了个姓。这算什么。”
沐雅馨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崔莺莺真是你的名吗,他恨你就是很你不够坦诚,如今你只有跟过去一刀两断了,以前的是是非非才能了结。再说,孺人虽然算不得正妻,好歹也是有名有号在册有籍的,你让人家在宗籍簿上怎么记你的名字呢?崔莺莺,这个女人干过一次对不起丈夫的恶事,还能用吗?”
崔莺莺发狠道:“沐雅馨,我知道你如今修成了正果,有资格欺负我了,可你别忘了我是什么人,欺我狠了,我宁可一死。”
沐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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