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休得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他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王澜对几个无赖说:“你们看,他乐的笑了,嘿,大哥这手段怎么样?”
众人附和道:“妙计。妙计。”
一个尖下巴的瘦子眨巴眨巴眼,小心地问道:“可是大哥,兄弟们听了半天还是没弄明白,您这是唱的哪出啊,逼反了巡城营,对您有什么好处呢,老爷子要是丢了城,您也沾不到便宜不是。”
王澜道:“你们这些人就是家家亲亲,岂不闻……”他翻了翻白眼,想不出词来,就强词夺理地说:“为人臣子心里哪能光装着自个呢,要装着陛下,装着社稷,装着天下苍生,老爷子糊涂了,我们也能跟着糊涂吗?”
李休得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这个王大傻子,你算是把老爷子害死了。”他猛地一挣,怒喝道:“你把老爷子给害死啦。”
王澜望着他势若疯虎的架势,心里一咯噔:我真把老爷子给害啦?
城外鼓声越来越响,杀声越来越大,加之儿子王澜那番言辞挑唆,老将王艺在后帐坐不住了,于是传令升帐。诸将皆在,惟缺李休得。王艺心中更疑,问中护军:“李休得何在。”中护军答:“巡城营说李休得昨夜掌灯时出营巡视,至今未归。”
王艺怒道:“混账!主将出营不归副将为何不报?
巡城营副将连忙出班报道:“李校尉一向严谨,今日不知何故未归,属下已派人出去寻找了。”王艺道:“等你们找到我这城怕也姓杨了。”喝道:“将这厮拿下。”令:“左右营何在,立即将巡城营围住,让他交出兵器,违者斩!”
左右两营将官领了军令,尚未出门,便有飞报:巡城营反了。
庆州城在拂晓时分陷落,王艺率残部万人退至重字关下,关门紧闭不得入内,刘璞、韩随挥大军急速杀到,王艺无奈,令大军依关布阵,决心与敌决一死战。副将胡玉劝他:“腹背受敌,兵家大忌,大帅不为自己也该为万名将士留条生路。”
王艺道:“我一生忠于国家,到死了还要做个叛臣吗?”他对胡玉说:“你拿我的人头去求降吧。”
王艺想死却没能死成,胡玉等将领抱住他,夺了他的剑,下马去向刘璞投诚。刘璞望着须发皆白的老将,说道:“你明知儿子不肖,不肯重用,这是你的精明,可惜啊,都说知子莫若父,你却不知你的儿子原本是个人才啊。”
刘璞让已经归顺的王澜出列相见,王澜见他父亲吓的肝胆俱裂,颤抖着不能吭声,王艺蓦然大吼一声一头扑了过去,用手卡着王澜的脖子,如疯虎般怒吼不歇。等卫士掰开他的手,王澜已让他活活给掐死了。
直到庆州城陷落的第三天,余澄才统着邠宁镇的主力由宁州来救援,出城三十里就遇到刘璞的主力,双方打了一场面对面的野战。仗打到一半,余澄就撤回了城里,出城时一万五千人,回城不足千人,余部半数被歼灭,半数投诚,还有少许逃入深山。
大军抵至城下,余澄明知不敌,放了把火就望南窜去了,刘璞紧追不舍,余澄逃到邠州城下,守将见敌势太大,竟闭门不纳,余澄只得绕城逃往岐州。刘璞围住邠州,劝守将投降,守将不愿叛国,也不愿与刘璞为敌,遂达成协议,刘璞开城南一门,任守军退出,兵不血刃地占据了邠宁。
刘璞志得意满,喜气洋洋地对羊弘扬说:“西南百里便是长安,说什么虎踞龙盘,竟是入无人之境。你说这神策军都死绝了吗?”
羊弘扬道:“大将军奉旨讨伐阉贼,随乎天意,合乎民心,自然无往而不胜。”
刘璞大笑,用马鞭向西南一指:“十日内我必拿下长安。”
羊弘扬劝道:“将军南下只为攻取邠宁,如今大功已成,下一步何去何从,该听大帅指示。各军若不能协同,纵然打下了长安,只怕也不能守的长久。”
刘璞在羊弘扬肩上一拍,笑道:“这个道理,我岂不知道。说笑而已。”即令军中掌书记:“即刻行文给大帅,请指示下步方略。”
此次南征不到十天,就拿下了邠宁三州,距西北而窥长安。胜利来的太快,反倒让李煦心里没了底。王守澄遣人告诉他神策军大将康乙全已经奉诏北上御敌,这个人资历很老,脾气很倔,王守澄拿大义套不住他,根本掌控不了,他告诫李煦要当心此人,老将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李煦约束各军不前,只让刘璞突进,用意是要擒下康乙全。
王守澄说他掌控不了康乙全,自然是推脱之辞,神策军大将军听着威风,实际并无权力,没有王守澄的点头,甚至一兵一卒都调动不了。王守澄这么做无非是向李煦亮亮肌肉,表明他并非好捏的柿子,将来合作的时候,别没事就来捏我两下。
李煦当然不会没事去捏一个阉人,他要的是王守澄俯首听命于自己,在两家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合作结盟的局面往往难以维持,只有一强一弱的组合才能长久稳固。长安虽大,却容不下他和王守澄,一个人坐着另一个就必须站着。李煦想成为那个坐着的人。
放刘璞做诱饵,引出康乙全和王守澄手里的王牌,聚歼之!这就是李煦的如意算盘。
现在康乙全神龙见首不见尾,没了踪迹,不得不让李煦倒吸了一口凉气。就算他用兵奇诡,几万大军何处遁形?长安的西北大门又岂敢弄险让人。
深夜了,他还端着烛台在沙盘前徘徊,想破了脑袋终究一无所获。
怪哉,怪哉,这个康乙全,当真是深不可测啊。
康乙全这些日子当然没有闲着,他主要做了两件事:第一,他在跟灵武节度使石雄周旋,借道灵武出一支骑兵去抄袭李煦后路。老将的算盘是刘璞半个月之内连夺夏绥、邠宁两镇,天下震动。他石雄不是瞎子聋子,也不可能装着没听见,他倒是有心去抄袭李煦后路,又怕打虎不死,反遭虎噬,有此顾虑,他也只能作壁上观。
如今自己主动提出借道抄袭李煦后路,他石雄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石雄终于答应康乙全的关门弟子蒋乐部七千人借道灵武去偷袭李煦囤积大量粮草的夏州。
康乙全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带着数万兵马行进于崇山密林之中,他的目标是绥州,只要夺占了绥州,就截断了刘璞的后方补给,那时,神策军的主力将从东西南三面合击邠宁三城,给他来个关门打狗,气吞山河。
几乎所有的将领都反对他亲自领兵去绥州,但康乙全心意已绝,众人也无可奈何。康乙全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早已没了年轻人的好胜斗狠之心,他这么做,也有他的苦衷。神策军也不是铁板一块,各部各自为政,远不是自己这个大将军能左右的,就算王守澄给了他统协各军的令牌,也扛不住各部阳奉阴违。
为今之计,只有把自己置于死地,各军才能在王守澄的统协下,群策群力,他相信自己在王守澄的心目中还有点分量,除了自己还有谁能迫使他把关注的目光从大明宫内移向西北这场决定神策军生死命运的战场上呢。
在群山深壑中穿行了半个月,一支类似叫花子的大军突然出现在绥州城下,绥州留守将军是武曹的胞弟武乡,一个资质平庸之辈,他唯一的可用之处就是对武曹言听计从,忠心不二。武曹就喜欢用这样的人,不用他们长脑子,够聪明,听话就足够了。
这支三万人的叫花子大军突然出现在绥州城下,武乡一时慌了手脚,懵懂不知所措,待康乙全遣使者手持武曹的手令入城,要求他开门放行时,他慌乱地问幕宾:“我该怎么办?”幕宾仔细看过那张手令,问来使:“这真是大帅的手令吗?”来使道:“军旅之中,岂容儿戏?你家大帅早与大将军有约,一旦开战,择机献城,如今他在贼营中卧底,你等正好表现忠心。将来也好为武大帅留条后路。”
武乡道:“那如果你们败了呢?”来使冷笑道:“那将军就推说是被我攻破的城池,你城中守军不过两千人,我有三万,破你的城不是合情合理吗?”武乡闻听了这话,把那份手令又看了两遍,便下令打开城门。康乙全大军深夜入城,一连数日竟无丝毫风声透出,等到安兴坊的探子探明绥州城已经落入康乙全之手时,一切都显得晚了。
康乙全在绥州竖起西北招讨使的大旗,宣布奉旨讨伐入侵西北的契丹乌隗部,继收复绥州后,又趁契丹主力南下,后方兵力空虚之机,连续攻占怀安、方渠、大叠关等险关要隘,一面重兵屯集浑州城,扎紧口袋,切断了刘璞部北撤之路,一面遣悍将王福林部一万精锐直扑新宥州,断其补给。
正如康乙全所料,此举一出,顿时吸引了王守澄的目光,也吸引了他的满腹怒气,康乙全擅作主张把自己的整副家底都押上了赌桌。怎么办,未战先认输,那是一败涂地,打一仗,了不起也是一败涂地,终究还有一线生机。赌!王守澄赶鸭子上架,下了狠心。他将全副精力投向西北,关注战场的一举一动。在王守澄的连番严令下,神策左军各部按照原定计划步步推进,眨眼之间便将突入邠宁镇的约十万契丹大军围困在邠、宁、庆三城。
李煦闻听康乙全坐镇绥州,截断南下大军退路,王福林部直扑新宥州,不禁拍手大笑:“好棋,好棋啊。康乙全不愧为一代名将,高,实在是高。”他兴奋地坐立不宁,指着汪宰道:“命令郑华英进驻庆州,刘璞部丢弃一切辎重,趁神策军各部尚未合围之际,突出向南,遇城不纠缠,直逼长安!令肖世展部西出,攻略泾源,攻不攻城随他,务必要牵制关西之敌北上增援。令韩随东进,出华原,去华阴、渭南,打开长安东门,放同州、潼关之兵入关,把水搅浑,为刘璞保驾护航。”
命令一道道发下去,右神武军设在榆林的大营也就不能待了,连夜收拾了出城,二日正午,康乙全部将顾朝友就兵不血刃地占领了榆林。
顾朝友是室韦人,原为振武军北部大青山一带的马匪,李煦任河东节度使时几番进剿,他站不住脚,流窜到河西,在河西辗转为贼约一年,后因补给不济,无法立足,遂投靠了夏绥镇。然而他又蛮性难改,几番叛乱,几番被平灭,直到把旧班底威远营折腾的七零八落,这才诚信归顺。康乙全欣赏此人打仗不要命的烈性,和不拘一格的战术。此番委以重任。
顾朝友部是一支以步军为主,擅长山地作战的劲旅。
顾朝友在榆林仔细搜索过,笑道:“呵,李煦这厮,空有虚名,在草原上呆了几年,越发不堪起来,现今人跑的比兔子还快。脑子比猪还蠢,窝在大漠辛辛苦苦拉起来的家当,一夜就给败光了,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呀。”
顾朝友在榆林只歇了一夜,就攻打宥州去了。他本想去新宥州分杯羹的,王福林拦着关口不让他通过,无奈只得舍近求远,打宥州去了。
说起来李煦也的确够败家的,绥州丢后不到三天丢了榆林,榆林刚丢,夏州也丢了,接着宥州、新宥州又丢了,王福林杀入新宥州右神武军旧大营,也曾发出了和他一样的感慨,不过与夏、绥城里一无所得不同,新宥州的右神武军大营里可是粮米堆积如山,金银珠宝足足有数千车之多。
王福林奏报康乙全,言明此事,康乙全倒犯了嘀咕:“这李煦昔日以武功号称无敌天下,不该就这么两下子呀,他在玩什么花招?”想来想去,老将突然回过味来了,他立即严令顾朝友和王福林:放弃城池,立即退兵。
顾朝友一无所得,退兵很快,王福林却不愿意了,就算粮食不要了,这几千箱珠宝,他哪舍得丢下来呢?可是要带着几千箱珠宝,行军的速度一定会受影响,违了老将的军令那也是吃不了兜着走。不得已,王福林下令将所得珠宝就地掩埋。因为这个缘故,他比原定的撤军时间晚了半日。
这半日改变了他的命运,改变了康乙全的命运,改变了王守澄的命运。
按原定计划,顾朝友将和王福林在夏州城东南八十里的秋八寨合会,合兵一处缓缓南下,因为从秋八寨到绥州城有一片方圆上百里的戈壁滩,在这片开阔地上行军,对以步兵为主的顾朝友部来说十分不利,他必须得到第一师的翼护。
顾朝友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王福林赶紧来,王福林没来却来了不少契丹人,足足有两千骑兵,这些人虽然也打着旗号,但穿着五花八门看起来不像是一支正规军,倒像是新近归附契丹人的改编军。但顾朝友也不敢轻举妄动,秋八寨外一马平川,步卒跟骑兵在开阔的平地上斗狠,傻瓜才干。
他安慰部属:“不要怕,不要怕,马儿是爬不上墙的。只要咱们坚守到第一师赶到,怕他个鸟。”
顾朝友嘴上硬气,心里却直打鼓,寨子外的骑兵越距越多,军容也越来越整齐,几乎已成合围之势。挨到黄昏时,骑兵队里开始出现辎重队,他们从马上卸下攻城器械,开始调试安装,这些器械做的都很精巧,比平常的要小,但对付秋八寨是绰绰有余了。
顾朝友坐不住了,他改口道:“各部准备了,再等半个时辰,王将军还不来咱们就先走了。免得入了夜,让这帮狼崽子给吞了。”
他说一个时辰后撤军,倒并非真的是在等第一师,他通晓气象,观察天上的云,知道一个时辰后要起风暴,届时昏天黑地的,人不好走,马也不好走,可以大大削弱骑兵的优势,再加上自己兵力上的优势或许可以撤回夏绥城。只是不知道现在的夏州城还是不是一座空城,不怕,哪怕他们已经占了夏绥,挥兵进入城南的山里,也就能脱险了。
顾朝友坚信,若是打山地战的话,第六师绝不怵任何一支劲旅。
风暴起了,神策军开始撤退,那风沙大的对面一丈远就看不清人,这样的天气可不正适合撤退吗?顾朝友心中暗叹:“老天待我不薄啊。”
黄昏时,风暴停了,王福林的一万骑兵来到秋八寨,见到的却是一座空寨,顾朝友用暗语告诉他因为你的失约,自己不敢违背军令,已经独自退往绥州,要他不必等候。
王福林望了望天气,对众人道:“今晚月色不错,咱们得连夜赶路,可不敢误了路程。”王福林踏入的是一片方圆百里的戈壁。他们再也没有走出那片戈壁滩,三天后,绥州城的斥候找到了他们,万余具尸体绵延了十几里。他们是在沙漠中心遇袭,一场惨烈的搏杀后,王福林下令向绥州方向突围,但敌军紧追不舍,最终在十余里外杀掉了最后一个人。斥候不敢停留,急忙将王福林部覆灭的消息带了回去。
同一天,顾朝友部八千人全军覆灭的消息也传到了绥州,他们是在距离夏绥十八里的一片沙滩上被优势骑兵围攻而全军覆没的。主将顾朝友伤重被擒,被折断手脚后,绑在一根木桩上,四肢肌肉被小刀刮尽,露出森森白骨。在寒风中冻饿而死。
两军的覆灭像两记重拳砸的康乙全吐血号泣,自己看到了对手的棋路,却指挥不动自己的棋子,下了一辈子棋,何曾败的如此窝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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