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申通主持夏绥后,扶持贺墨池对抗武曹,武曹则转而扶持贺果儿,以图分裂贺氏势力。不过这个贺果儿倒也是个血性男儿,他没有忘记父亲被杀的仇,对武曹是阳奉阴违,拿钱不办事。武曹和李秀元对他是又拉又防,他在绥州很孤立,与他走的近的只有参将独孤维伟。这个独孤维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凭着调的一手好羹,被原来的夏绥节度使连庸看中,派在绥州充当自己的耳目。”
刘璞赞道:“很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绥州城这团乱麻被你三言两语就理请了,不简单,不简单呐。”
诸将纷纷称赞,只有副将少南通不服,他虽只有十九岁,却已随刘璞征战多年,虽男生女相却智勇双全,对行军阵法十分熟悉,听一个羊弘扬说的头头是道,有心要难为难为他,于是冷着脸问羊弘扬:
“不知银州城的城墙多高多厚,”
“城呈方形,南北长三里,东西宽两里,城高四丈,基宽一丈七,夯土板筑,城门及四角有包砖。城上每隔五十丈有一城垛,可藏兵三十人。”
少南通听了这话,哑口无言,刘璞捻须望着他,眉目含笑。在少南通看来那笑却像剜肉的刀,割的他浑身难受,他吞了口口水说:“这城这么高,没有器械可不好打,要拖着器械,路就走不快,一击不中,援军四合,怕就被动了。”
这句话倒是说到了诸将的心坎上,四丈高的夯土城墙,需要携带攻城器具,且并不好攻破,这让刘璞颇为踌躇,若是携带攻城器具,必然会影响行军速度,跟要命的是自己手上根本就没几件像样的攻城器械!在草原上以野战为主,注重野外机动,原先在大海子城下制造的那些攻城器械早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后因为要攻城,临时又打造了一些攻城器械,一则是时间紧,二来缺少工匠,最主要的是攻打的都是些小城小镇,用不着太精良的攻城器械,因而自己手上根本就没几件像样的攻城器械。
经历过大海子城的洗礼,刘璞心里很清楚,光凭视死如归的勇气是无法攻取重兵防守的坚城的。人的血肉之躯是无法趟过那道用箭雨、滚石制造的死亡之墙。
也许可以等郑华英来,他那里总不缺乏稀奇古怪的攻城器械,但李煦已经明确告诉他此番南下不会有援军支援。退一步说,即便郑华英来,他也未必肯把到手边的一件大功劳拱手让人。席卷三镇九州的战略不仅关系自己的脸面,也关系麾下这支军队的前程。
“这城有没有什么弱点。”刘璞抱着万一的希望。
“有!”羊弘扬肯定地回答道,双目晶晶发亮。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放在桌案上,地图上画出了银州周边百里之内的所有城、镇、墙、堡。尤其以银州城的兵力布防图最为详尽,这让刘璞大为感慨,对羊弘扬的好印象又加深了一层。
“城墙全为板筑,但却是分期筑城的。”这句话的意思刘璞自然明白,板筑土墙一旦风干,坚硬程度不亚于石头,但这种土墙也有缺点,那就是不同时期筑起的土墙连接处一定有缝隙,这缝隙就是城墙最脆弱的地方。
“这里,这里,还有这,都有连接缝,用破城槌很容易攻破。”
“哦,还是要用攻城器械。”刘璞叹了口气,略微有些失望。
“将军若嫌带攻城器械太麻烦,还有一个办法。”羊弘扬一语道破了刘璞的心思,这让他颇为吃惊,但迅速被他的下一句话吸引。
“什么办法?快说!”
“这条河名叫张水,这篇区域名叫张泉宫,是前隋炀帝的旧行宫。已经荒废多年,如今是草料场。”羊弘扬指着银州城西北角说道,张水由西往东流淌,由银州城的西面城墙穿墙而过,流入城内,打了个湾又由北面城墙流出,这个弯角正好在草料场内。
“你是说顺水而入?”
“不错!”羊弘扬对刘璞能这么快就明白自己的意图十分钦佩。
“可是水门上没有拦水栅栏吗?”
“有,而且是生铁铸造。”羊弘扬肯定地答道,他见刘璞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立即话锋一转,“但是生铁已经朽坏,大力士执锤一锤可破,属下派人下去试过,进出两便。”
刘璞摇了摇头,忽而捣了羊弘扬一拳,板着脸训道:“以后跟我说话,不许大喘气。”说完他就哈哈大笑起来,把羊弘扬搂在怀里,又拍又捏。
羊弘扬一直矜持地笑着,少南通不服地哼了声:“一条水道能进去几个人,如此弄险不怕贻误战机吗?”刘璞喝道:“你懂什么,这叫兵行诡道。”他向众人说道:“我要是年轻十岁,就亲自带兵进城去,夺去这场头功。”
众将纷纷请战道:“末将愿往。”
刘璞不应答,含笑目视着少南通。
少南通道:“末将愿争这头功。”
刘璞满意地点点头。他的手指离开银州向南游走,绥州、延州、鄜州,最后在坊州停住,再回到银州,跳过八里堡,划了个弧线按在了绥州城上。
羊弘扬见他心意已定,仍出言提醒道:
“吃下绥州,我们就要直接面对邠宁、鄜坊两镇,直接面对关中的神策军,将军不觉得得不偿失吗?”
“无妨!”刘璞兴奋地说道,指节在银州城上重重地砸了一下,“先打银州城,再打绥州,拿下绥州,大事就成了一半。”
正如羊弘扬事先推算的那样,攻打银州城十分顺利。李秀元逞勇好斗,他得知契丹大军突然出现在城东便登上城楼观看,城下只有两个营,五百多人,而不远处的山坡树林里却隐隐有旗帜飘动,李秀元据此判断山坡上有埋伏,遂哈哈大笑道:“刘璞小儿想赚我,我偏不上当。”说罢喝令出征,副将姜浤惊道:“将军既已识破他的诡计,为何还要出城。”李秀元笑道:“他要赚我,我若出战他必诈败。我就将计就计。先胜他一阵,挫他锐气,扬我军威。”姜浤笑道:“将军果然高明,末将预祝将军马到功成。”李秀元大喜,披挂出城。
早在日出之前,少南通就带着五十名精壮士卒泅水进了草料场,躲在草堆里。眼见约定时辰已到,便沿着城墙杀奔西城门,西城外有张水环绕,护城河挖的既深又宽,有水渠联通张水,将门前的吊桥升起后,李秀元自认为可以高枕无忧,因而只留上百老弱残兵守护。
辰时整,守城士卒突然发现有人在悄无声息地横渡张水,人数有数百人之多,赶紧敲起锣鼓,正要点燃狼烟,少南通一声怒吼杀入敌阵,砍杀了几个顽抗守卒后,余众皆束手归降。少南通打开大门迎接左神武军入城。
东城外,李秀元率城中最精锐的三个营七百余人出战刘璞麾下悍将刘丰,本以为能讨个头彩,振振军威,不想却啃了块硬骨头。刘璞要刘丰佯动吸引李秀元的注意力,以便少南通顺利夺取西门,两面夹击。刘丰老大不愿意,要代替少南通沿水路去攻城,刘璞安抚他说:“李秀元生性多疑,又武勇过人,若派个一般人去,他未必肯上当。虽然是佯动,也要弄得像一些,你不去,那只好我自己去。”刘丰见大哥不肯让步,这才勉强前往,他心里的一肚子气全发到李秀元身上了。
李秀元在副将姜浤面前夸下了海口,不好不胜就退,两个人便在城下厮杀起来。刘璞在半山坡上眼看李秀元神情镇定,双锏沉稳有力,技法娴熟,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一时心生爱意,遂使人暗中叮嘱刘丰不可坏他性命。
刘丰号称“刘双刀”,原是前营第一好汉,双刀所向,无不披靡,而今被刘璞困住手脚,心虽不甘,奈何又不敢违令,只得勉强打起精神与李秀元缠斗。战罢数十合不分胜负,刘璞见二人斗武艺难分胜负,恐久战有失,便命命鸣金收兵。
李秀元与刘丰苦战之下眼看不敌,心中正暗自叫苦,忽听金锣响动,刘丰竟不战而走。他心里暗暗松了口,假意追赶了一阵,便停马准备回城。却不料回头一看,城门上已经升起契丹军旗,心中大为惊恐。
此时,城门打开,姜浤飞马而出,边走边叫道:“将军快走,城被人破了。”李秀元哀叹一声,正要询问姜浤缘由,忽见姜浤弯弓搭箭向自己射来,“嗖”地一支羽箭擦面而过,李秀元大怒道:“姜浤你疯啦。”姜浤冷笑道:“蠢材,我已归顺契丹,劝你也早下马归降。”
说时,城门里杀出一票人马,佯装败走的刘丰也折身杀回。李秀元仰天一声长叹,正欲拔剑自刎。忽有一人断喝道:“将军自己寻死,老母谁来抚养?”李秀元闻言大震,手中宝剑顿时垂了下来,他幼时家乡遭灾,逃难路上父兄病故,姐妹为人贩拐卖,由母亲一手抚养成人,此后不管为贼为官,都将母亲带在身边,尽心尽孝丝毫不敢懈怠。
驻守银州城后,为恐武曹生疑,他特意将妻子留在绥州,独将老母带在身边,令宠妾十三娘服侍,稍有不到便是一顿打骂。武曹以银州城贫瘠,劝他将老人家留在城中享福,李秀元坚持不肯,说:“老娘性子倔强,恐我不在,他婆媳横生龌龊。”一面又私下放风曰:武曹留我母岂非要扣作人质焉,如此做派哪有个做大哥的样子。武曹闻言不敢再劝。
眼见自己老母落入人手为质,李秀元的心立即乱了,他斥骂来人道:“大丈夫争夺天下,死则死矣,何必连累妇孺?”刘璞笑道:“将军是孝义之人,刘某在大漠就听闻将军的威名,一向佩服的紧,若非将士无粮过冬,我也不会南下。得罪之处,望乞见谅。”正说着话,少南通护着李秀元两鬓斑白的老母出城来。
李秀元一看,慌忙下马,拜伏在母亲面前,痛哭流涕。李母呵斥道:“大统领虽是契丹人,也是朝廷的将军,他如今不嫌弃你肯收容你,你还犹豫什么?半辈子落草为寇,已经让祖宗蒙羞,后半辈子还要跟着一个居心叵测的人吗?想那武曹何尝把你当作心腹,大敌当前,将你置于险地,临难又不派兵来救你,这是要害死你呀。”她又咕哝道:“我早看出来他对你媳妇意图不轨,明知你在意的是我,却偏偏留着她做质。”
李秀元怕她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慌忙叫断道:“孩儿已经知错。”他母亲道:“你既知错,还不拜求刘将军收容你,难道要我这老婆子替你磕头吗?”李秀元连说不敢,便硬着头皮来拜刘璞,刘璞慌忙扶起,道:“刘某会奏请大统领,保你官复原职。”李秀元道:“将军愿意收容,末将情愿做个马前卒。银州城祈请将军另择良将驻守。”众人皆喜。
刘丰上前来捣了李秀元一拳笑道:“敢在阵前与我交手,又能全身而退的你是第二个。”李秀元惊问道:“那谁是第一个。”刘丰指着刘璞道:“他是第一个。”李秀元闻言对刘璞又敬又惧,伏地叩首,惶恐不已。
刘璞在银州城休整一下午,趁夜色继续南下,李秀元自告奋勇去打头阵。他与武曹结义前,多次交锋,彼此的套路都熟悉,刘璞得他相助,如虎添翼。赶了一夜路,距绥州只剩十八里地,天明各营扎营休整。
在银州城顿兵数日,刘璞兵发绥州,将绥州城团团围住,李秀元禀道:“末将愿进城说服武曹来降。”刘璞道:“李将军虽一片好意,刘某却不忍你犯险,想那城中不过几千残兵,城池又崩坏不修,不过一两天的工夫就拿下了。李将军此刻进城,多遭武曹毒手。”
李秀元道:“将军关爱之情,末将感激涕零。那武曹与我是结拜兄弟又是连襟亲戚,我去说他,他未必肯降,却也一定不会杀我,所谓围城三面,动摇将心,待末将传达了将军的好意,谅他的心里必然不会坚持,则我军攻城可省去许多周折也。”
刘璞大喜,遂遣李秀元入城。
武曹正在升帐议事,忽闻李秀元来劝降,勃然大怒,作色道:“这厮背主叛国还有脸来,来呀,拖下去斩了。“
旁边有副将乔原拦阻道:“李秀元是朝廷钦命大将,将军无旨诛杀,有悖国法,不如奏明朝廷再加诛戮。“
大将李彤冷笑道:“边帅有专杀之权,区区一个偏将,何必请示朝廷。“
武曹道:“李将军所言极是。”喝一声:“军中文书何在,即刻拟文上呈大帅判定。”
李秀元没见到武曹就被押进死牢待斩,一时面如土色,想到自己弄巧成拙,几乎要丢了性命,真是又悔又恨。苦苦地挨到半夜,忽听牢房外有响动,把他吓得一惊,只见两个披着黑斗篷的汉子提着盏昏黄的灯笼走了进来。
在黑牢里关了一天,李秀元被灯笼光刺的睁不开眼,战战兢兢地问:“谁?”
来人答道:“是我。”
李秀元闻声大喜,来者正是武曹,他身边提灯笼的则是副将乔原,李秀元抓着木栅问道:“大哥,兄弟好心好意来见你,你为何面也不见就要杀我。”
武曹道:“你还有脸说我,你来见我,为何不去私宅却来我大营?”
李秀元懵懂不解,乔原道:“李将军误会大帅了,昨日顾申通派了监军李彤来营中,耳目众多,大将军不得不慎重啊。“
李秀元喜道:“这么说大哥并不想杀我。“
武曹道:“若要杀你,我还深夜来见你作甚?”
乔原叹道:“可恨顾申通嫉贤妒能,侵夺大帅兵权,眼看弟兄们就没有活路了,大帅心意已决,要跟杨大帅联手,驱逐顾申通。为民除害。”
刘璞接到李秀元传来的密信,说武曹已决意反水,决意率所部追随刘璞驱逐顾申通,夺取夏绥镇,武曹开出的条件是驱逐顾申通后,授他夏绥镇节度副使兼任绥州刺史、防御使,所部不拆散,不外调,所得赋税不上缴,每年还要拨给军械粮草若干。他死后,刺史和防御使职位传于子孙。
刘璞笑道:“这武曹胃口倒是蛮大的,看起来像是真心归降的样子,于是回笔一一批答,所提条件尽皆答应,只求武曹来大营中一晤。
到了约定的日期,武曹果然来到刘璞军营,还献上一份见面礼:监军李彤的人头,以表自己不二之心。刘璞大喜,挽着武曹的手说:“你是个爽快人,我刘璞也是个直肠子,此次伐夏绥,我部兵力充足,兄无须费一兵一卒,只领军驻守绥州,警戒河东便可,事成后,依约兑现承诺,绝不食言。”
武曹道:“既然两家联手驱逐顾氏,弟怎能按兵不动?弟兵微将寡,打大城大邑,力不从心,打小城小镇绰绰有余。万请将军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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