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顺其自然。
“好吧!我敬佩他的骨气,我退让一步,但不表示我会让你空手过去。”
“那当然。”她笑咪咪的。“他的条件是不许陪嫁贵重财物,我就把我用惯的旧东西带过去,当然,蓝丝也需陪嫁才行。”
张师涯可比她精明、狡猾多了。结婚当日,新娘头上戴的凤冠,他要暗中叫人重做,凤冠上的每一颗明珠、宝石、金凤,都需是十足真金和珠玉,不光是做来好看的。新娘身上佩戴的首饰都是属于新娘的体己私房,高傲的新郎总不能退回吧!
“成亲当日,你要忍耐下辛苦。”
“嗄?”
“没什么,凤冠和礼服很重。”
她泛出笑容,讨喜迷人的笑容,活像快乐的小孩。
“那很快就过去,而且一生只有一次。”
张师涯叹了一口气。
“正因为一生只有一次,我多么盼望给你一个隆重、风光的婚礼,教世人见识一下张家嫁女儿的排场!都怪那个该死的范啼明,使你嫁得如此委屈。”
江庭月坐在这屋里那一头的椅子上,开始幽幽哭泣:
“我可怜的妹妹,你这样子不在乎,处处依顺那个男人,真教我难过极了!可怜你自幼无父无母,却也养尊处优没吃过半点苦,这往后的日子怎么办呢?”
张师涯皱眉说:“你非把一件喜事搞得惨兮兮的不可吗?”他的嘴唇冷冷合起来。
“我?我做了什么啦?我在替我的妹妹抱不平,亏她敬爱你如兄如父,你却替她找来这一门可笑复可气的姻缘!”
“姐姐,”默婵淡然说:“是我自己点头答应这门亲事,姐夫曾询问过我,假使我不应允,相信姐不会勉强我。”
江庭月的脸一沉。
“你为什么不把时间拖一拖,回来和我商量呢?你这样自作主张,结果害苦了你自己,不知情的人还会批评我随便把你嫁出去,才会捡一个穷鬼。”
“你想太多啦!”默婵走到她面前,拉住她一双颐养得白嫩软绵的双手,真诚地笑道:“姐姐,这么多年来多亏你照顾我,我才能活得这么好,你和姐夫对我的恩惠,我一辈子也不敢忘记。如今我长大了,本该嫁出去,对象是好是坏全是我的命,‘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你不要再操心了,我会照顾我自己的。”
江庭月眼眶红红的,表情很幽怨。“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办了。”
默婵笑着同意,一贯的安祥自在,招呼蓝丝,将它抱起,回房去了。
张师涯见她如此,也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出门去办事。
江庭月一脸犹豫不决的表情,不能确定默婵的婚姻幸福,她总是无法安心,毕竟血浓于水,严格讲起来,她只有默婵一个亲人。
大概只有金照银是得意的,她称心满意极了。本来嘛,默婵的嫁妆是太多了,多得简直离谱,她这位金家大小姐的陪嫁也不过如此。而默婵呢,不过是张府的食客,没从男方的聘礼上追讨养育费,反倒留起来准备给默婵带过去,已是值得称颂的厚道,了不起再陪嫁衣服铺盖和几件首饰,也算不辱没她了。谁知,江庭月阄大肆张罗,好像默婵的对象是什么王公贵族,怪的是,张师涯竟默许她这样蛮干,也不怕把张家的金山挖掉一角。
沉默是妇人的美德之一,有张师涯罩着,金照银不敢乱放冷箭,还要装出笑脸帮着忙进忙出,心中讨厌得紧。
如今可好啦,真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金照银不得不走出屋外,才好放心开怀的大笑一顿。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工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宋欧阳修(南歌子)
新婚半月,小俩口甜甜蜜蜜,恩恩爱爱。
范啼明非常喜欢新婚妻子的好性情,她乐于服侍自己的丈夫,把何道尧当小叔一样照顾,每日料理三餐,从无怨言:这点有点出乎范啼明的意料,反倒自觉理亏似的,要何道尧买了丫头进来做粗活,他不忍心看默婵去洗一堆衣服,那使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残忍的暴君,因为他明明可以让她过好日子。
默婵尽量不让自己太清闲,她的针线工夫好,两天替丈夫做出一件长袍;收衣服时,也顺便量了一下何道尧衣裳的尺寸,替他做一件短衫。虽说是新嫁娘,但自知明艳的色彩不适合她,柔柔淡淡的颜色披在她身上,如同她的个性一样,让人感觉舒服。
何道尧由原先的不予赞同,后来抱持观望态度,到如今大嫂长、大嫂短,帮她把厨房里水缸的水装满,柴火堆得如天高,随时可用,而他再也毋需到城里打牙祭,每天都有鱼、有肉,更好的是这位道地的北方人,常常可吃到面食解馋。
看她安安静静的,却能够把一个家料理得很完善。
何道尧有一天便向范啼明道出他心中的纳闷:
“看不出来,张师涯的家教很好,默婵大嫂的妇德、妇言、妇容、妇工,四德兼备,丝毫没有千金小姐的骄横难驯,真正做到‘出嫁从夫’,连我这位小叔都跟着享福。而张家也完全依照你的意思,不但婚礼从简,连陪嫁的都只是一些衣服用具,真奇怪,张师涯居然如此好说话。”
范啼明亦是疑惑不解。
“以张师涯的地位、财富,少不得有点霸道专横,惯于发号施令,怎么会把我这个‘穷人’放在眼里,处处尊重我的意见?”
何道尧哈哈一笑。“或许他早已看出你其实不穷。”
“跟他比起来,我自知不如。”
“因为你没有他那样黑心肝,而且,他身为默婵大嫂的娘家,少不得‘投鼠忌器’,怕你欺负了默婵大嫂。”
范啼明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决心和犹豫互相交织,然后,叹了一口气。
“不,我没办法做到。我原以为我可以冷淡她,使她了解我并不真心想娶她,让她回去向张师涯哭诉,等张师涯来向我兴师问罪时,我可以把一切敞开来讲,做一个了断!”他说着自己笑出声。“但我毕竟是正常人,不习惯教无辜的人作替罪羊,我做不来邪恶的事,我狠不下心肠。况且,默婵真的很好,超乎我想像的好。”
新婚当夜的情景仍清晰得如同在眼前
大红喜烛静静的燃烧着,把箱柜上的铜环闪耀出夺目的光彩来,喜床上枕裳齐备,新娘子一身艳红,微微低着头,仿佛禁不住沉甸甸的凤冠坠压,偌大的洞房里洋溢着温柔甜蜜的喜气。
他揭了头盖巾,白嫩晕红的娇脸露出柔软香甜的情态,让他的心融化在蜜水里,漾出温柔的笑容。
“默婵,”他坐在床没,握住了她的手,她本能的退缩着,因为羞怯,但他反而握得更紧些。“不要怕,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他觉得她的肌肤比之绫罗绸缎更为柔滑细嫩,从娇躯里散发出的幽香使他更加亢奋沉醉。
他的调情搅扰了两个人的心湖,他不得不承认,他们是情投意合的。
“相公,”她软音轻吐:“我有个愿望也许你会笑我傻。”
“什么呢?”奇怪,他的声音怎么也变得黏乎乎的。
“我多希望能听到你的声音,不知道有多好听。”
“何以见得?”
“好人的声音应该是很好听的,我多希望能亲耳听一次。”她喃喃说着:“当然,这是永远办不到的,只是痴心妄想。”
“我可怜的默婵!”
一刹间,他把她拥进怀里,拥得好紧好紧,他已全部被她感动,他贪恋她的柔情,还要她的整颗心,灵魂、身体都完全属于他。
晨星动荡,长夜将阑。
一对新夫妇开启了段新的人生,是的,成为男人和女人。
江默婵张开一张柔情的网,网住他那颗飘浮不定的心。
她有天生的安祥气质,男人工作倦了、累了,总是乐于回到她身边来。
她天性宽各,善待自己,也善待别人,让生活没有压力。
她常常放下做了一半的针线活儿,和蓝丝追逐嬉线;不小心也会把青菜炒老,把鱼烧焦,虽次数极少,但不表示她有烹饪天才;一言以敝之,她不是完美主义者,不论做什么事都不求尽善尽美,妙的是,反而博得夫家人的喜爱。
何道尧咕哝道:“瞎猫碰着死耗子,她正对了你的胃口,可不?”
范啼明深思熟虑的点点头。
“我生平最大的缺点就是受不了傻瓜和蠢女人!偏偏她很聪明,她芳龄十八,却使我深觉她是个深谙世故的女人。”
“因为她有脑子,会思考,这种女人并不多。”何道尧一本正经说:“更好的是,她不露锋芒,不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范啼明向他眨眨眼。“我怀疑有人能从她口中骗出一些秘辛。”
何道尧举双手投降。“这不像你的作风。”
“噢,朋友,人不可能一成不变,除非光阴倒流。时间能够改变一个人,比如你现在不会再像十几岁时那样逞凶斗狠,以为武力即一切,真是谢天谢地。”
“你害我觉得不自在。”何道尧咕哝道:“老朋友有时真讨人厌,因为你过去的糗事他记得比你更清楚。”
范啼明哈哈大笑。
花园小径有脚步声传来,他回头望。
“默婵。”两个男人对望一眼:说曹操曹操到!
默婵正绕过屋角走过来。
“我需要两位的帮忙。”她泰然自若说:“我在储物间看到一口高与人齐的大缸,闲置不用可惜,不如抬出来,到溪底扒些浮泥铺在缸底,可以种荷,也可以栽莲藕,再买十来尾活鲤鱼好生养着,咱们随时想吃鲜鱼都没问题了。”
“好主意。”范啼明立刻答道。
“大嫂好灵活的脑子,真可谓持家有方。”何道尧忍不住抱维。
默婵慢慢说:“你真好心。其实,我不过图个方便。”
她出个主意,两个男人硬是忙了一下午。那么大个荷花缸要清洗干净不容易,她个儿娇小,跟荷花缸一般高,清洗的粗活自然落在何道尧头上,范啼明去溪底扒泥。默婵也没闲着,和丫头小菊把花园清扫一遍,留个地方摆荷花缸。
当男人忙于种荷栽莲藕,她和小菊进厨房做面饼、酱牛肉、蒸蒜虾,炒一盘蚝鼓水田芹,天气逐渐炎热,做一碟子凉拌酸辣黄瓜,再来一碗豆腐鱼汤,够丰盛了。
她让小菊把晚膳一样样端至饭厅,趁空档,泡一壶菊花茶,吊在水缸里浸凉,饭后喝茶聊天,亦是乐也。
她亲自去招呼男人吃饭,刚好他们也忙完了。洗过双手,来到饭厅,何道尧一见有面饼便喜上眉梢,动手将一张面饼夹几块酱牛肉便大嚼起来。默婵给丈夫和自己盛了饭,五张面饼只够何道尧一个人吃。
何道尧在卷第三张面饼时,好心地说:“大嫂,我这个人不挑食的,吃米饭也习惯,你不必每隔一两天就特地为我张罗,呃,煮碗面比较不麻烦吧,我真的不挑食。”不过,他的口吻很难教人信服。
默婵表示异议。“才不呢!一碗面只够给你当消夜。”
何道尧咧嘴说:“大嫂真是善解人意。”
范啼明不开腔,默默吃饭。真是的,我娶老婆又不是娶厨子,把她累垮了不是我要照顾吗?他忽然觉得,家里有必要再找名厨娘进来帮忙,好应付何道尧那个如无底洞的胃。
填饱肚皮,才放下饭碗,家中老园丁有点喘吁吁的跑来道:
“不得了啦!大爷,林家出事了!”
“你打哪儿听来的?”范啼明直觉反问。
“林老爷登门拜访,说有急事想见主人,我告诉他主人正在用膳,不方便见客,请他等一等,或明日再来,林老爷说等不及”
范啼明不耐烦地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老园丁说:“在大厅等着。”
范啼明提脚便走,何道尧跟在后头。
默婵显得有点吃惊。真奇怪,为何一听到林家出事便那么紧张、关切?若说彼此是陌生人,岂不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回过神时,便瞧见老园丁的嘴巴一张一合。
“噢,你说什么?”她客客气气的微笑。
“夫人,”老园丁不介意再卖弄一次,压低了嗓门,好突显事情的神秘性忘了女主人听不见。不过,他的表情够丰富的:“夫人,林家发生了一件天大地大的事情,有人死啦,死得很惨呢,给人一斧头劈死的!”
“啊!”她惊呼道。
老园丁叹道:“是诅咒!是余寒花的诅咒!”
默婵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谁死了?林姑娘吗?”她喃喃地问。
“才不是那位可怜的林姑娘。”老园丁般辩道:“是林老爷的继室,那个自以为比男人强的女人,没人喜欢她,如今可好,教人一斧头劈死,真是现世报!”
是甘灵妃?默婵凄然摇摇头。死了仍不被人同情,真的是可怜、可悲复可哀。
牝鸡司晨的甘灵妃不是很强势吗?这种人最懂得珍惜性命,谁杀得了她?
凶手是谁?为何要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