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像火球一般在地平线上燃烧着。
满是尘灰的帆布老卡车在枯黄的草原上奔驰着,大地一片乾裂,放眼望去,偶尔还能见到白骨零碎散落着,然后车停了。
她和同行的人下了车,这里是这个国家偏远地区的村落,村子里有几栋泥灰盖成的屋舍,四处静悄悄的,没有牛羊,没有鸡犬,到处一片死寂
琳
有人在叫她,她回身,同行的人们正将物资搬下车,叫她的人是詹姆士,她朝他走去,注意力却在途中被一股腐臭的味道给吸引,味道是从旁边那栋泥灰屋传出来的,那屋子门半开着,里头有个孩子靠着屋墙席地而坐,她停了下来,伸手将门推开了些。
琳
那孩子瘦成皮包骨,只有肚子微微的凸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空洞又茫然的看着她,他的嘴唇乾裂,四周飞舞着几只小虫,在他身旁躺着一个瘦得不成人样的女人
“琳!醒醒!”
她在睡梦中惊醒,冷汗涔涔、泪流满面,浑身直打颤,唯一感受到的温暖来自于他的怀抱。
四周一片漆黑,记忆中的景象却依然鲜明,甚至连腐臭的味道都一清二楚。
她要吐了。
她推开他,跌跌撞撞的下床,冲到浴室跪趴在马桶边呕吐,她把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直到连胆汁都呕出来了,却还是无法控制的乾呕着,好不容易等到她终于有办法停下来,却依然无法忘怀那地狱般的景象,她不能自己的蜷缩在地上无声啜泣着,然后他走了进来。
她不想而对他,她不想而对任何人,她只想自己一个。
“别管我走开”她遮住布满泪痕的脸,哑声开口赶人“走开”
他没有走开,他蹲了下来,拿了条毛巾替她擦脸,她生气的想推开他,他却还是我行我紊,然后倒了杯水逼她喝水漱口,再将她一把抱了起来,她根本推不开他,只能任他抱着自己走回床上。
把她放上床之后,他很安静的走回浴室清理她的呕吐物,然后又到厨房泡了一杯加了白兰地的热牛奶给她。
她在床上缩成一团,泪水依然无法遏止,全身仍在打颤,她不想理他,他坐到床上,半强迫的把不愿意起身的她拉入怀中,将水杯递到她嘴边。
“喝下去。”他说。
她无声掉泪,只是摇头。
“一点就好。”他搂着她,低声诱哄着。
“我没有办法”她还是摇头,手指僵硬地紧紧抓着他的黑衬衫,埋首在他胸膛上,哽咽颤声说:“我会吐”
他见状,没再逼她,只是将杯子放到一旁,沉默的将她拥入怀中。
她像个孩子般,在他怀里直掉泪,但始终没有哭出声来。之前他见过她在夜里因恶梦惊醒,每回他在对面看着她蜷缩在床上无声痛哭,总是渴望能安慰她,如今他在这了,却从来没有感到如此无力过。他知道她的恶梦一定和她年初时的工作有关,却不晓得她那时究竟出了什么事,该死的,他甚至不知道她之前究竟是做什么的!
他没来由地生起自己的闷气。
窗外飘起丝丝细雨,玻璃上交错纵横的水痕,如她脸上的一般。
她的泪浸湿了他的胸膛,像火一样烫着了他的心,他既焦躁又懊恼,完全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只能将她整个人环在臂弯里,无声地拥着她,希望能让她觉得好过点。
那种没有声音、极度压抑的哭泣方式让他心慌不已,她哭了好久,才慢慢平息下来。
然后他看到了那只把头放在床上,眼神哀伤的看着他们的狗,才发现他忘了把门关上,他仍拥着她,浑身却不由自主的紧绷起来,虽然知道这只狗很乖,他还是生怕它会突然跳上床朝现在根本不可能移动的他扑来。
亚当对着它乾瞪眼,那只狗摆出无辜的表情,然后它灵巧的跳了上来,他僵住,本想开口命令它下去,它却凑近唐琳,用鼻子顶她。
唐琳抬起头,看见它,它微侧着头看她,乌黑的眼瞳流露不解的眼神,然后伸舌舔了舔她的脸,像是要安慰她一般。
她试着想扯出一抹笑,却笑不出来,只能伸手摸摸它的头,它见状在床上趴躺了下来,把那颗狗脑袋靠在他腿上。
他浑身僵直,很想把那只狗给赶出去,让他没那么做的原因,是她仍在继续摸着那只狗的脑袋。
没多久,亚当发现那只狗显然有很明显安抚她情绪的作用,她虽然还是很难过,但却已经慢慢平静下来,不再掉泪了。
好吧,看在这点的份上,他可以忍耐
靠在他怀中,唐琳抚着乔可,吸了吸鼻子,哑声道:“抱歉”
“为什么?”他皱眉。
“你不喜欢狗。”她说。
原来她还是注意到他的僵硬了,他本来还以为她根本完全忘了这回事。
瞪着那只枕在他腿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大呵欠的动物,又看看哭红了眼的她,亚当低声咕哝了一句:“只是不太喜欢。”
她沉默了好一会,才哑声问:“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喜欢出门吗?”
他看着靠在他怀中的黑色小脑袋,再瞧瞧腿上那只一副躺得很爽的狗,半天不吭一声,好半晌,才抚着地的肩颈,闷声道:“要我说可以,你得告诉我你的恶梦。”
唐琳一僵,红着眼眶抬头,他抿着唇直勾勾的瞧着她,眼神幽暗。
她看着他,脸上情绪复杂。
他原以为她会拒绝,但她沉默了好一会,却哑声张嘴说:“好。”
亚当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他深吸了口气,嗄声开口“我小时候有不好的经验。”
“和狗有关吗?”她重新靠回他身上,喃喃问。
“差不多。”
“发生了什么事?”
他微微眯着眼,实在不愿意去回想那时候,可他迟疑了好一会,还是说了。“我三岁的时候,我的母亲带着我再嫁,我的继父已经有三个孩子了,多我一个,对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对亚历士和霍克来说,多一个新来的,就差很多。”
“所以他们就欺负你?”她牵握住他的大手。
他没有回答,只是抿紧了唇。
他的默认,让她一阵心疼,忽然间,庆幸起自己那天没真的叫乔可攻击他,不由得握紧了他的大手,轻声道:“所以你才怕狗吗?”
“家里因为安全上的顾虑,养了很多杜宾犬。”他看着腿上那只狗,有些僵硬的道:“我不喜欢那些狗,我的兄弟发现这件事后,非常努力的善用它们。”
天呀,他的兄弟到底哪根筋不对劲啊?
她皱起眉头,忍住想咒骂的冲动,柔声再问:“那为什么你不喜欢出去?”
“不是不喜欢出去,是不喜欢公园。”他反手握住她的小手,淡淡道:“我在家里附近的树林里迷路过。”
“没人出来找你吗?”她愣住。
“那天老头子和我母亲出国了。”他自嘲的一扯嘴角“亚历士和霍克告诉蓝斯和管家,说我人在房里睡觉,我一直到第二天才被人找到。”
“又是你那些哥哥?”她倒抽了口气,不敢相信怎么会有人这么恶劣。
亚当表情阴郁的说:“老头子一共结了四次婚,我们不是很正常的家庭,他平常忙着工作,并不怎么管我们,当时我是家里最小的,所以只要有什么不爽,我就成了他们的出气筒,他们在我床上、鞋子、口袋、书包里,放你想得到的各种昆虫和爬虫类,躲在旁边看我吓得脸色发白。直到后来我母亲遇到空中交通意外过世了,那些恶作剧才停止,我一直以为他们不喜欢我和母亲,但是后来才知道,亚历士和霍克只是想要引起母亲的注意。”
所以他陪她一起晨跑时,才会那么恐惧,他显然不只是怕树林,还害怕那些在林子里的昆虫,难怪他每次回来就非得淋浴好久,难怪他不爱出去,难怪他有洁癖,要是她小时候遇到这种事,大概也会和他一样自闭。
她情不自禁的环抱住他的腰,替他感到难过。
窗外的雨声变大了,亚当轻拥着她,听着淅沥的雨声,开口问她:“你为什么作恶梦?”
她本来希望他能忘掉的。
唐琳心一抽,眼底闪过痛楚,好一会,才有办法张嘴说:“我以前是替环球杂志工作的摄影师。”
乍听到那杂志的名字,亚当有些惊讶,那是家颇为知名的国际地理杂志,能在之中工作的摄影师,都是那一行其中的佼佼者。
“因为是地理杂志,有时候我必须到较为偏远的国家去。”她垂下眼睫,继续诉说:“年初的时候,公司派我和詹姆士一起跟着一队考古学者到非洲,那本来是很例行,甚至算是轻松的工作,因为是跟考古队出去的,我只需要拍照,帮忙做记录就行了。不像以往,得花时间去安排吃住和交通,光是处理往来文件,就得耗去我大半时间。我多出许多的时间可以拍照,闲暇的时候,还可以到附近城镇的街上晃晃,我用去了大量的底片,那么多年来,真的很久没有如此轻松工作过了,所以,在工作给束后,我和詹姆士多留了几天。谁知道,就在我们要离开的那一天,那个国家爆发了内战”
她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哑声道“我们被困在当地将近一个月,情况越来越糟,大使馆自顾不暇,根本无法将我们弄出那个地方。刚好那时詹姆士认识的红十字会人员要运送物资到南方去,我们曾在那国家进出许多次,所以决定跟着红十字会的人从边境离开,冒险离境总比待在首都整天听着那些迫击炮和枪炮的声响,提心吊胆的等着坐以待毙要好。”
亚当听到这里,颈上寒毛都竖了起来,他知道那件事,当时新闻有报导过那国家的紧张情势,他不敢相信年初时她竟然就在那里。
“刚出发那几天,虽然曾遇到些问题,但情况还算好,军队并不会太刁难红十字会的人员,因为南方乾旱已久,乾旱造成饥荒,饥荒造成传染病和死亡,那个国家非常的贫困,无力解决问题,到最后几乎没有人愿意去到那里。”她低垂着螓首,看着自己的双手道:“我知道南方的情况相当严重,但一直到我真正到了那地方,才知道说严重还算好听,那里”
一滴泪落在她手背上,她语音哽咽地说:“如果人世间有地狱,那地方就是。”
“我从小”她咬着唇,抹去脸上滑落的泪水,难过的道:“我从十三岁拥有第一台相机起,就很喜欢照相,我到哪里都带着相机,我非常非常喜欢透过镜头看世界,它可以帮助我表达我的感受,记录下我所看到的一切事情,传达人事物带给我的感动,但是当我站在那里那个村落”
她话音一顿,几乎无法再说下去,只能用双手环抱着自己。
亚当喉头一紧,沉默的将她揽入怀中。
她靠进他怀中,哑声道:“那地方一片死寂,每个村落都悄无声息,没有鸡犬、没有牛羊,孩子饿得和皮包骨一样,有能力走的人,早就走了,留下来的,不是病了,就是饿得奄奄一息我经过一栋屋子,有个孩子看着我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我,眼神空洞的让我害怕我走进去,发现”
唐琳泣不成声,却仍断断续续的说下去。
亚当没有阻止她,他知道她需要说出来。
&nb...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