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焦急地到处寻找……
可现在,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身边只有这两个陌生而古怪的男子,却再也找不到阿娘了。
她再也无法跟阿娘说,那些女红礼仪,她根本不想学,无法跟阿娘说,她拜了个很厉害的师父,学会了很厉害的剑法,师父已经同意她下山出师,她可以去吴国,去姑苏,去找回阿爹,那样就可以一家团聚……
这些话,这些事,她都来不及说,来不及做,阿娘就已经走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她默默地落下泪来,孙奕之看得心疼,递给她一张丝帕,轻声说道:“你阿娘的骨灰还在山下,和你阿爹的遗物在一起。我答应过你阿娘,会陪你一起,送他们回晋国,归葬祖坟。”
“阿爹的遗物?我阿爹也……也没了?”
青青脑中轰然作响,他的话,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刻意遗忘的记忆之门,她看到自己瞒着阿娘离开家乡,前往吴国,从找到欧钺开始,潜入吴宫盗剑,拿回了血滢剑,却又被卷入诸国行刺孙武的阴谋……
那个和煦慈祥的老人,那个容颜绝世的寂寞女子,那个横剑自刎剜去双目的一国之相……她统统都记了起来,从素锦到施夷光,从问晷到聂冉,从范蠡到勾践,那些曾经信任过的背叛过的人,她一个都没忘记。
最后,她回头看着身边的人,看着这个从初相识时差点将她埋在剑冢之中,又被她连累得家破人亡,从高高在上的世家将领,变成亡命天涯的浪子,还要带着忘记一切的她,从越国到齐国,从齐国到鲁国,千山万水,多少日日夜夜,她在懵懂中自得其乐,他却苦守着她一路寻医问药。
从小到大,就算有阿娘在身边,也从未有人将她照看得如此细致周到,真将她当成个孩子般宠爱呵护,其中的艰辛苦楚,不用问,她都能想象得到。
而她,在他费尽心思找到扁鹊为她治好病之后,竟然将这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
“想起来了吗?”扁鹊看着她面色忽青忽红,眼神悠远,知她正在回想往事,直到她再望向孙奕之的眼神发生变化,他方才缓缓说道:“天生万物,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你因父母而生,他们虽死犹留下了你,你在这世上,就是他们的传承延续,追悔逃避,反倒让他们无法安心离去,明白吗?”
“明白了。”青青点点头,抹去眼角的泪水,“多谢神医指点。”
扁鹊嗤笑了一声,拍拍自己的腹部,毫不客气地说道:“你若是明白了,就赶紧去劈柴烧火抓鱼做饭,我饿了!”
青青经过这番发泄开导,已放下了心事,见他如此颐指气使,顿时破涕为笑,干脆地应下,还顺手按住了正准备起身帮忙的孙奕之,说道:“我自己去就行,你先让神医帮你看看……我手重,对不起。”说罢,她捡起血滢剑,一溜烟便蹿下山崖,去看书劈柴,拎上峰顶之后,又下水捉鱼,忙得不可开交,根本再无暇去想那些伤心往事。
扁鹊给孙奕之把了把脉,丢给他两瓶伤药,还是前日秦越送上来的,内服外敷都有。孙奕之服下之后,又跳下天池,在池中运功行气,顿时觉得一股热流随之流过经脉穴位,行气两周天后,方才被青青暴揍一顿的内伤就好了不少,顿时对扁鹊的伤药大感兴趣,原本旁敲侧击地想要多买点备用,不想猜说了没几句,扁鹊便找根树枝,在地上唰唰唰下写药方。
“看好了,能记住吗?”
“能是能记住。只是……这药方你当真就这样给我了?”
孙奕之不禁有些愕然,无论医算巫卜,各门各派,都将自家的独门秘方视为珍宝,非但严格制定传承规矩,连门下子弟都未必能得其秘方,只因其中牵涉利益巨大,更关系到一门声望。他原本想着能买些药粉就不错,却没想到扁鹊竟毫不藏私,大大方方地将这伤药方子写给了他。
扁鹊满不在乎地一笑,将树枝扔入篝火之中,洒然说道:“这方子是我自己配的,以后或许还能配出更好的,又何必藏着掖着?更何况,我一人就算使尽全力,能治几人?你相识的军医姓苏对吧,这方子给他,能救的人更多,总好过烂在我手里。怎么,你阿爷都肯将毕生行军之道写成兵书,我送几个方子,又算得了什么?”
孙奕之看着他,忽然起身朝他深深一揖,诚挚地说道:“今日方知神医胸怀,先前若有不敬之处,还望神医见谅。若天下医者皆有神医之心,多少伤痛病患能少受其苦。”
扁鹊瞥了他一眼,轻笑一声,“那你为何不让青青随我学医?医者心中本无男女之别,她是女子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