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喧抚额苦 笑,还记得这是他多年前的习惯了,遇到烦心事就会纵马长驱,入闹市街头如进无人之境,鲜衣怒马的纨绔少年曾几何时像行尸走肉般终日浑噩买醉,而如今终于回归,并且把过去的那些风流之气尽洗,不该有的棱角悄悄地被岁月磨去,心底的那些伤口,也总该慢慢愈合了……
不再是冷着脸,喜怒 哀乐形诸于色,会生气会烦躁,种种情绪不再压抑在平静的神色之中。既能恨,也在学会如何去爱……沈默喧眼前仿佛又见到了那抹葱绿身影,忐忑而担忧,不断地暗示和提醒。
阿一她,其 实是在害怕吧。
掌灯时分景渊才回复,牵马的小厮一进府就对几个仆役直嚷嚷:“我们侯爷今日的马球打得真好!你们没看见西营马球场围观者多如潮水,那中书令唐大人的公子据说是马球高手,可是在侯爷手下走不了三招就被夺了球,就连马术也比不上侯爷,啧啧,你们没看见建业的那些女子啊,看得眼睛都发直了……”
景勉把马鞭交给他,道:“别顾着碎嘴,把马匹安置好再说!”见到沈默喧,景勉点点头,和他走到一边,苦着脸道:
“侯爷今日打球太凶狠,一球把唐公子半边脸给打肿了。没见过他心底这么有气过,还有,凝霜公主也来看球,他愣是招呼都没打一个打完球直接走人,你说他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默喧微微一笑,问清楚景渊原来到了凤栖馆歇息,就径直往那儿去了。
十六姬对于景渊突然到凤栖馆表示不解,景渊接过丫鬟递来的湿巾抹了一把脸,十六姬看了一眼走进来的沈默喧,呶了呶嘴。沈默喧颔首示意她不必奇怪,把一块干净的巾帕递给景渊,景渊接过擦干手,抬头看了沈默喧一眼,道:
“沈总管可有要事禀报?若无要事,本侯饿了,传晚膳。”
十六姬吩咐了丫鬟一句,退下去打点晚膳,沈默喧笑道:
“侯爷怕是累了?听说今日马球打得极为尽兴。”
“还过得去。”
“那在下先退下,不打扰侯爷用膳歇息了。”沈默喧微笑着躬身退下,转身要走的时候,景渊被那意味深长的笑容惹得心头无名火起,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一声:
“沈默喧,你故弄什么玄虚?”
沈默喧回过头来迎上他的视线,缓缓地说道:
“想了一整天还想不明白?她担心的是你,害怕你会被我和君眉伤到了。”
景渊僵了僵,呆立原地。
“一件件一桩桩的往事,你还打算对她隐瞒多久?你知道的,她并不冰聪雪明,也没有蕙质兰心,不知道什么叫见微知著一叶知秋,更不可能对你云里雾里的心一目了然。你在害怕什么?你怕她接受不了事实的全部?你也太不了解她了,她对你的用心,也许远远比你想象中的要深……你不敢告诉她,不敢送她进掖庭,你不想让她看见你的脆弱,不想让她知道你到底有多喜欢她……”
“够了!”景渊铁青着脸,“沈默喧,你什么都不懂!”
“当初我在孟府当君眉的西席,自惭是一落魄书生一无所有,什么都藏着掖着不敢说,甚至不告而别。后来才知道孟府获罪,君眉沦为官婢不知流落何方,那时恨不得能时光倒流——那样的后悔,你不是才经历了一回吗?怎么现在寻回阿一就忘了当初的教训?有些话,说晚了,会悔一辈子。侯爷,默喧这番话僭越了,可是一直以来,阿一在默喧眼中都是那个想疼爱想珍惜却没有尽全力去保护的妹妹,心中有愧的是对她,却不是对别人。侯爷若是不放心,亦可赐默喧一门亲事,默喧年近三十也该成家立业了。”沈默喧谦卑地一躬身,退后两步转身离开,剩景渊一人在那里,望着视线中渐渐消失的青色衣裾,眼底幽深的波澜渐趋平静。
这一夜,景渊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
被子上有她淡淡的兰花气息,枕上有她的发香,起坐披衣,见流水般的月色从窗户倾泻而入,忽然触及地上她的丝履,心底那根弦又被轻轻地拨了一下,就一下,却足矣乱了本就不宁静的心神。
虽然打点好了掖庭里的一部分人,可是心里还是忐忑。
想想沈默喧说的那番话,他苦笑,景渊啊景渊,原来你也会这般小心眼,也会为了一个女人而眼里再容不下半颗砂子。他曾见过沈默喧藏着的一幅画,画中的女子便是徐州有名的孟氏才女,让景勉悄悄查出她的来历,于是他到了兰陵后亲自设计在官道上带着府卫把人明刀明枪地抢回来,沈默喧只道他是为了成就自己风流的美名。他和十六姬隐忍的情愫看在景渊眼里,他也只是乐见其成。那样冷傲清贵的女子他都不动心,可偏偏就对一个小尼姑动了心。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明,景勉匆匆进来把景渊想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他。景渊一边听,一边脸色沉沉,从她下围棋下得一塌糊涂,到画画只会画乱七八糟的乌龟猴子,从她不懂奏琴到绣工低劣不精持家之道,他终于忍不住冷冷地盯了景勉一眼,道:
“结果呢?”
“听说掌事的何公公用竹板打了她的手以示责罚。”
“几下?”
“十下。还有……”景勉低下头不敢看景渊难看到了极点的脸色。
“还有?!”
“说是用午膳时动辄就吐,掌事何公公以奢侈浪费有损国之根本为由,罚她……不得用晚膳……”
景渊抚额,他怎么没想起这小尼姑本就吃不习惯荤菜,而他又顿顿搞什么素宴把她的胃口养刁了,她自然是一吃肉便吐了……
“侯爷放宽心,宫里伺候十八姬的下人都一一打点好了,虽然受罚,但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放宽心?也对,好像就这样就一天了,小尼姑皮粗肉厚,也不至于熬不过去……
第二天,说是走路全无半点步步生莲的姿态,被人用柳条狠狠地抽了小腿,《女诫》只背了一小半就没了下文,至于茶道更是云里雾里般连银针和莲雾茶都分不清…….
景渊表情还是没什么变化,淡淡然的,可是景勉还是从那深抿的嘴角看出了自己主子心里的纠结,小心翼翼的道:
“侯爷,就只剩一天了。”
是啊,就只剩一天。等到这漫长的第三天终于过去后,景渊迫不及待地一早入了宫,早朝后在御书房见了皇帝,脸不红心不跳地厚颜请旨,西晋朝的皇帝德宗司马弘脸色不虞地放下手中书册,道:
“景渊,你好歹是我西晋朝的世袭侯爵,怎能如此罔顾朝廷法令把来历不明全无家世背景甚至连掖庭的要求都达不到的人晋作侯府主母?简直就是胡来!”
景渊慌忙跪下,道:“臣自知荒唐,可是情之所钟不能自已,更何况凡是内命妇,只要能在掖庭中接受训诫三日即可视为通过,臣斗胆,请陛下成全。”
德宗站起来走到景渊面前,说:“听说她出自佛门?”
“是。”
“听说是你逼迫她还俗为妾?”
“是。”
“景渊,你可知你胡作非为太甚?!”德宗的声音威严中带着一丝薄怒。
“臣知道,因此,断不会亏她欠她。”
“你名义上是司马氏族的外戚,你就不想想你娶了这样一个女子为妻会招来多少口舌白眼,让司马氏蒙羞?她已经是你的妾,你如何宠爱都不过分,可是为何一定要把她晋为正妻?选一门当户对的女子为侯府主母,既不妨碍你与她,也不影响侯府声誉,何乐而不为?”
“世间繁华都不在她的眼中,除了一个正妻的名分,臣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以给她。”景渊苦笑,说:“陛下明鉴,景渊本就是建业登图浪子一个,声名早就不堪,也不在乎多这一桩半件,还请陛下体察臣已经近而立之年,不吝成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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