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不久,经过一个小镇时,蓝熙之停下来买了一套男装换上,藏了宝剑,骑马慢行。一路上,都是兵荒马乱。各小国之间连年的争战更替,让整个中原大地不时战火乱窜,加上局部地区不时爆发的瘟疫、旱灾、水灾,逃难的灾民成群结队,许多地方白骨遍野,来不及掩埋的尸首成了病菌最好的栖身地,很快繁衍扩散,又是新一轮的瘟疫、灾难,不少地方已经十室九空……
这天,蓝熙之路过河北的一个小城,见城里的人纷纷逃窜,不由得好奇地拉了一个年轻人问道:“你们为什么要逃跑?”
“兵祸啊,石大王要杀进城里了……小兄弟,你赶紧逃命吧……”
他边说边跑,而他身前身后的人也一点儿不比他跑得慢。在逃命的动力下,不一会儿,一城皆空。此时才过午后,烈日当空,整座小城却早已陷入了一片阴森的死亡气息里。
蓝熙之很小年纪就游历江湖,熟知天下大势,虽然这三年隐居藏书楼,但是一出来,一路打探情况,很快知道天下诸国林立,为了领土和霸权交战不休。近年来,北方一少数民族——羯族,出现了一个叫做石勒的雄主,趁中原烟尘,揭竿而起,很快占领废都洛阳,以“赵”为号,建立了石家王朝。石勒死后,他的儿子石遵继位,石遵十分凶残,常常纵兵抢掠。
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都嗜杀戮,即将来屠城的莫非就是这个“石大王”?
蓝熙之看了看这座空城,心里无限感慨,正要离去,忽然听得前面的一间屋子里传出几声凄厉的**。
她快步走了过去,推开虚掩的门,只见一个老妇人躺在床上,一脸病弱,显然是因为卧病在床,行动不便,无法逃走,只好在屋里惊恐等死。
见有人进来,老妇吓得奄奄一息,只喃喃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蓝熙之叹息一声:“老人家,我不是来杀你的。你的家人呢?怎么没带你一起逃走?”
“我是个孤老婆子,没有家人……后生,你快走吧,现在人都跑完了,你不走,他们会杀你的……”
“老人家,我带你一起逃走吧。”
老人听得这话,浑浊的双眼放出光来,“多谢你啊……你可真是个好人……”
蓝熙之伸手抱起老人,还没出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已经传来,随即是许多吆喝声,显然,那些士兵一进城,立刻分散,冲进了两边的屋子、店铺,开始了大肆搜索。
蓝熙之见状,后退几步,又将老人放在床上,镇定自若地在她身边坐下。
老人听得外面的马蹄声和嘈杂声,吓得几乎要立即死去。
一群士兵从大开的门里冲了进来,十几柄明晃晃的大刀对准了床上的老人和静坐的蓝熙之。
众人见一城皆空,唯这一病老一瘦弱的少年呆在屋里,老妇虽然吓得快晕过去,那瘦弱少年却面色不改。
众人都觉得有些奇怪。为首一人黄须深目,喝道:“你二人为什么不逃?”
“老妇……老妇……病弱,行动不得……这后生是路过的陌生人……你们不要害他……”
蓝熙之淡淡道:“我今天路过此地,见人都跑光了,只剩下这个老人卧病在床。我本想和她一起逃走,但是,还没来得及逃跑,你们就到了,只好坐地等死。”
一城皆空,这后生却独自陪着一个毫不相干的老妇等死。黄须大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饶是他半世凶残,手里的大刀却砍不下去,想了一会儿,只道:“我去问问将军,要不要饶你们性命……”
蓝熙之点点头:“好,你去问吧。”
一众士兵仍旧守在屋里,那个黄须深目的大汉走出去,城门口,一个一身戎装的青年男子骑在一匹罕见的千里良驹上,他手提大刀,身材十分魁梧,目光内敛而深沉。
“报告征虏将军,城里的人都逃跑了,只剩下一老妇一后生。那后生是外地人,今天才路过此地,和老妇人毫不相干,见老妇病重,那后生不肯独自逃生,陪她等死……”
男子目光闪动:“哦,有这种人?将那后生带上来我看看。”
“遵命!”
蓝熙之随那个黄须大汉走到城门口,远远的,只见侍卫林立,居中一人端坐马上,旁边立着一杆大旗,上书“征虏将军”四个大字。
约莫一丈开外,黄须汉子停下:“将军,人带来了……”
蓝熙之看去,只见这“征虏将军”唇红齿白,眉目英挺。可是,他俊美的面容一点没有显示出阳光气色,相反,他面色阴沉得可怕,整个人看起来如一尊森森的钢筋铁骨。
那“征虏将军”见这个瘦弱男子肆无忌惮地打量自己,心里有些奇怪,不以为然道:“大胆小子,竟敢……”
他再看得几眼,喝声忽然小了下去,声音激动得完全变了调子:“你……蓝熙之……熙之……”
蓝熙之比他还先认出对方,声音也微微有些发抖:“水果男……是你……”
石良玉跳下马背,不过一丈的距离,却是飞奔过来的,一把抱住她,嘶声道:“熙之,可想死我了……”
好一会儿,蓝熙之轻轻推开他,笑了起来:“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怀里一空,石良玉才从刚才的忘形里回过神来,面色不改,仍旧拉着她的手:“走吧,熙之,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啊……”
蓝熙之回头,那黄须汉子看着石良玉,急道:“将军,那老妇如何处理?”
石良玉头也不回,大声道:“好生安顿。另外,张贴告示,永不再侵犯此城。”
“是。”
很快,大军开拔,撤出空城。
石良玉和蓝熙之落在大军后面,两马并排而行。
离别多年,其间种种变故,千言万语明明就在喉头,却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石良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来:“熙之……这两年我曾派人去江南找你,可是,你不在读书台……”
自从得知萧卷驾崩的消息后,他就派出了好几拨人马前去江南寻找,可是,来来去去却没有丝毫收获。
蓝熙之笑道:“我本来就不在读书台,你怎么找得到?”
“那,你在哪里?”
“还是在江南,不过在藏书楼,那里距离读书台还有100多里。”
“哦。”
藏书楼不为人知,是萧卷暗地里为她准备的栖身之地。住了几年,周围之人均不知道主人的身份来历,旁人又怎么找得到?
石良玉自然无意追问她藏身何处,完全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熙之,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我也很开心。”
“对了,你原本是要去哪里的?”
“我并没有确定的目标,只是随便走走而已。”
石良玉笑逐颜开的:“哦,那敢情好!我们终于可以好好聚聚了。”
“好吧。”
他这样一笑,面上的阴沉之色就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从初见到此时,蓝熙之一直觉得他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这些变化,当然不止于他原本水果般白皙润洁的脸庞已经在战场和岁月里变成了一种坚韧的古铜色,也不在于他的原本文弱的胳臂,变得如钢铁一般强健有力,而是整个人从里到外透出的那种深刻的变化。但是,这种变化太过深刻,蓝熙之一时之间也说不出来。
正思索间,忽见他这样一笑,几乎完全回复了当初水果鲜艳的少年模样。
她又看看他勒住缰绳的强健有力的臂膀,笑道:“你这些年发生了很大变化呀,怎么做将军了?”
“哎,一言难尽。熙之,先不谈我了,你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蓝熙之点点头:“我很好,一直在藏书楼过着很平静的日子。不到外面,都不知道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啊,石良玉,你当了将军,下一步是不是又要当国王啊?”
她本来是开玩笑随口而出,石良玉却点点头,豪气勃勃地道:“帝王将相也不是自来就家传的,有力者居之而已,真有机会,我是决不会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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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边走边谈,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晚了,石良玉率领的大军来到了邯郸。
这座小城距离羯族后赵国的都城襄城并不遥远,正是石良玉的封地。一般要王子皇孙或者有大功的诸侯才有封地,蓝熙之暗思,石良玉的地位在赵国不知有多么显赫,可是,却并不问出口。
两人径直来到城里一座最豪华的府邸,门口,立着两排威风凛凛的士兵,见了石良玉赶紧行礼。
石良玉先下马,蓝熙之也跟着下来。
石良玉走在前面,热情地道:“熙之,走吧。”
蓝熙之跟在他身边,心里忽然隐隐有些不安。尽管一路上石良玉都很热情,两人谈到高兴处也和旧时一样投缘,可是,只要当他没说话时或者不经意地思索时,脸上那种阴沉的习惯性的神情就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遮都遮掩不住。
两人来到大堂,只见一面墙壁上钉满虎皮、豹皮,另一面墙上却全是江南风格的画卷,整个厅堂布置,也是一半羯族风格,一半江南风格。
八名盛装的侍女分立两侧,真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石良玉刚一进来,其中的两名侍女立刻迎上,捧了崭新的柔软衣服要为他置换。其余侍女都看着蓝熙之,面露惊讶之色,似在等待石良玉吩咐,该如何伺候这位陌生的客人。
石良玉挥挥手:“你们都下去吧。立刻准备几套新衣……”他看看蓝熙之,又补充道,“要女装!然后准备好热水。”
众侍女听得“女装”二字,都暗暗惊讶,却依旧恭敬道:“是!”
蓝熙之在椅子上坐下,经过了一整天烈日下的奔波,早已汗流浃背的。石良玉笑道:“熙之,马上就可以洗澡了。”
“好呀,奔波这么久,路上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旅店,我都怀疑自己快要发馊了,呵呵。”
不一会儿,温水已经准备好,两名侍女领了蓝熙之往浴室走去。蓝熙之刚走进去,一名侍女手捧新衣,另外两名侍女立刻碎步上前,恭敬地要为蓝熙之解衣服。
蓝熙之吓了一跳,赶紧道:“你们快出去,我自己来。”
“奴婢们要伺候好小姐,不然将军会生气的。”
“我不要你们伺候,快出去吧,将军不会生你们的气的。”
三名侍女这才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蓝熙之换好衣服出来时,晚饭已经摆好,诺大的饭厅灯火辉煌,尤其是靠近饭桌的那盏紫色的琉璃灯,将满桌精美的菜肴照射出一种令人心动的色彩。
石良玉独自一人坐在桌前,他换了一套十分舒适的白色宽袍,袍上绣着一圈紫色的花纹。他的沐浴后的乌黑发亮的头发随意像羯族人那样扎成一束,在寻常的秀致里又增添了一丝野性的豪放。炫目的灯光下,他的脸也不是白日所见的略微的铜色,洗去了风沙,洗去了疲乏,他的脸上的那种色彩,比桌上那盘红艳艳的新鲜苹果更光彩夺目。
一看见蓝熙之,他立刻起身迎上,笑道:“熙之,饿了吧?”
蓝熙之看着他临水照花一般的笑脸,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呵呵,水果男,我已经饱了。”
每次听见“水果男”这三个字,石良玉就觉得异常的亲切和喜悦,他伸出手去,为她将凳子移得恰到好处:“熙之,坐下吧,看看,有没有你喜欢吃的东西?”
他那样的风神举止,他伸出的白玉一般的手——白天所见的阴沉和风尘都不见了——他完全彻底地变成了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江南少年了。
那是黑夜的魔力,是流光溢彩的灯光的魔力,蓝熙之在他身边坐下,心情不由自主变得轻快:“我又觉得有点饿了……”
“那我们就吃饭吧。”
蓝熙之点点头,这时才发现诺大一桌菜,只有两个人吃。她暗思这里是石良玉的封地,自然他的家眷也会在此,便道:“你的家眷呢?怎么不一起出来吃饭?”
石良玉的双眼发出热切的光芒,呵呵笑起来:“熙之,我并未娶妻成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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