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间,不知不觉已是酒过三巡,原本这晚饭就是个引子而已,主要目的并不在于这一桌精致饭菜,方成和关夫人看着这饭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又互相交换个眼色。
关夫人便含笑开口道:“这边下人们收拾东西可是要乱上一阵子,小五不如先到外头亭子下坐坐喝口茶?我这院子虽然不大,不过亭子那儿有个水池子在旁,种了些莲藕菱角的当个野趣儿,这时候莲蓬是还没有,荷叶倒是长得不错。小五且坐坐,吹吹晚风权当消食罢。”
方成也接话道:“小五去看看荷叶也好,才刚也喝了那么几杯,这玉冰烧后劲可是比一般酒大些,坐着吹吹风散散罢。”说着又侧头看一眼一直当柱子不曾开过口的方柔然,嘴角挂了个微笑,眼底却是隐隐的威胁:“三丫头也去亭子那儿坐坐,陪陪小五说句话儿,怎么说你也该尽尽咱们家的地主之谊了。你们先坐坐,我和你太太收拾收拾这边就来。”
方柔然闻言,不用抬头都知道方成这是明显表达着对她一直沉默不语的不满,只得起身低声应道:“是,老爷太太,我这就去。”说着福身一礼,又低声邀请秦谦道:“秦五爷这边请,今儿月色朦胧,我让人多打个灯笼前头照着路。”
秦谦自然也看出来了这是方成和关夫人故意给他和方柔然一个独处的空间,便从善如流的点头应了,跟在那特意多加了的灯笼后头,缓缓走了往那院子的亭子里头各种散食散酒去了。
前头打灯笼引路的丫头婆子们也很知机,安置下秦谦和方柔然坐下,点好灯蜡,上好热茶,便都默默退下到远远的拐角处了。亭子里,忽然就剩下了秦谦和方柔然两个,还有偶尔轻轻从耳边略过的微风。
静坐了好一会儿,还是秦谦先打破了这有些怪异的静逸:“三姑娘,我知道你是认出我来了的,这时候也没别人了,你也不必再绷着了。自上回惊鸿一瞥,三姑娘这些时日可是过得还好?”
方柔然被他提起上回,那窘迫之感又重新袭来,不由得又再一次的面红耳赤起来,好半响才呐呐道谢道:“柔然还没来得及再和秦五爷说句谢谢,上回蒙秦五爷对柔然伸出援手,柔然不胜感激,今儿倒是柔然无礼了。”
秦谦见着方柔然耳朵尖儿又带了红意,忍不住笑道:“三姑娘何必那么客气!你我即将定下婚约,以后便是一家人了。虽然我知道你未必就是觉得我是你眼中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也未必就是心甘情愿的和我定亲。”
受惊过度的方柔然不由自主的抬头瞪大眼睛看向秦谦,这人!太可怕了!这是怎么能猜到她心思的?!明明,明明这才是她和这个人第二次见面啊!
或许是方柔然的震惊太过不加掩饰,又或许是秦谦真的能猜透人心,秦谦完全没把方柔然这呆滞模样当回事,反而是继续笑道:“三姑娘肯定是觉着,我能猜出来你真正的心思实在是太吓人了,是吧?其实说白了,也不是那么吓人——不过是我跟你们府上的人打听了些许关于三姑娘的事儿,我也就是根据这些事儿猜了个大概罢了。三姑娘生母已逝,嫡母历来不甚亲近,又偏生没个同母的兄弟姐妹扶持,自然而然心性自会早熟些。至于觉得我不是你的良人……那日里,我初初见着三姑娘的时节,三姑娘似乎被府上某亲眷纠缠着?那位仁兄我打听了一下,仿佛是你嫡母娘家亲戚?这种应该算得上门当户对的青年公子,三姑娘你且还瞧不上眼,我这等续娶的鳏夫,又是皇商出身,在你眼里更低一等了。”
“我……我并不是……并不是看不上……只是……”方柔然听完这番话后更慌乱了,有心为自己辩解,却是紧张得说起来都词不达意,“秦五爷请不要误会……我……我不过是……关家表哥是……是我二姐姐的未婚夫婿……你真的误会了……”
秦谦倒是也不急,等她说了这么好一通之后,才笑道:“那位表少爷么?我打听来的消息说的,的确是和三姑娘你没什么关系。三姑娘你也不必紧张,秦某没有疑虑的意思。”
方柔然扭开头,眼睛只定定的看着小水池里头那微风下轻轻摇曳着的荷叶,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原本浆糊一团的脑袋渐渐的在眼里这一片含混的绿色中回复了清明。方柔然细细回想了一番刚才秦谦的话,这才恍然问道:“秦五爷,您……这是找人摸过我们方府的底了?”
秦谦也不否认,只解释道:“既然是要和贵府结下亲事了,我对我的未来夫人多了解些也是可以的吧?”说着又狡黠的带点儿无赖的继续狡辩道,“我的泰山大人,你的父亲大人只说是和我结亲,却也不曾说个清楚明白是让那个女儿做这个结亲的人选,当然,对他而言,那个女儿都是他女儿,区别不大。但是对我而言,那个是我的秦夫人,区别却是不小的。因而我找人打听得细致些,也是三姑娘能明白的吧?至于那些零碎事儿让我知道了,只能说贵府的忠仆们实在是热心,事无巨细的都和我说了……”
这个“忠仆”两字,刺得方柔然原本一腔责问的话都梗在心口,一句都不好说出来,方府的下人们什么德行,方柔然自然是清楚的,如今为了点儿秦谦给的蝇头小利,就把方府里头的琐事给人倒了个底儿掉,方柔然真是没脸再说一句话了。
秦谦看出来方柔然这尴尬劲,微微一笑后,自嘲道:“当然了,不仅是贵府的下人们如此,就是我秦家也是有那样嘴上没把门的下人——估计三姑娘所知道的关于我的消息,大抵也是我家那些嘴碎的下人们说出去的。家里人多了,自然也会嘴杂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