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说和一天没有区别。一天也是长,几百年也是长。我甚至想偷跑出去,但是没有姥姥,其他人都打不开结界。我也不敢跟她说这件事,我知道她会有多严厉。但是他再来的时候,这一切就改变了。
他这次没有从姥姥的眼前慢慢走来,也没有慢条斯理地招手,而是在某天夜晚,突然从天而降。我醒来时他在和姥姥说些什么。看上去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我到现在也不得而知。那天他没有向往常一样摸我的头,说完之后就急忙离开了。留下一个孩子,说让姥姥照顾。
我从没见过其他的人类。虽然大家一直说人类有多坏,因为他们我爹我娘才不得不献出生命,可我觉得,应该不是每个人都那样吧?“天罚”的受害者不是也有一部分人类吗?可是大家都不这么想,也就自然没人愿意接近他。姥姥当然对他很好,但是他似乎很寂寞,一直坐在涂山上和姥姥一样看着远方。
我试着和他说话:“你叫什么名字?”
“游子敬。”他说。“你呢?”
“珞珞。”看来也没那么坏嘛!“你是人吗?”
“是,也不是。师傅说我和一般人不一样。身体里有仙骨。”
“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现在外面人都想要这‘仙骨’,师傅就只好把我带到这儿来。你居然有九条尾巴!”他突然说。
“我还以为,你应该对我有尾巴就感到惊讶呢。”
“怎么会,狐狸有尾巴不是很正常吗?”他说。我现在想起来了,他从来没有说过我是妖。现在也是。
“人类……是不是都讨厌妖啊?”
“也许吧。不过我不这么觉得,人和妖有什么区别呢!不过就是这个——”他用手捏住了我的耳朵。
“哎呀!”我慌忙躲开。
“不好意思,真的特别想摸。”他说。
“为什么?”我感觉脸上有些烫,却对他忍不住地好奇。
“毛茸茸的,好舒服。”他说。他就是特别实在,一点不藏着掖着。不过当我现在对人类世界了解之后,总觉得他这种直白有点故意耍赖的意思。子敬,他不会是个猥琐的人吧?偷笑。“那,”我红着脸说:“就给你摸摸。”
“真的啊!”他立马伸出手来,被我一把挡住。“有个条件,能不能给我讲讲人间的事儿啊?”“没问题!”他一下抓住我的耳朵。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越跳越快。
“珞珞,你想听什么我就讲什么,能不能再让我摸摸你的尾巴?”
“无耻!”我一脚把他从涂山上踹了下去。
从那之后,我和子敬几乎天天在一起,他告诉我好多关于人间的事情,和姥姥说的不一样,和他师父说的也不一样。他说了他的家乡长安,说了长安的街市,教坊里的音乐,天客居的珍馐,还有西域来的波斯胡,他们总是带着各种新奇的玩意儿。
“长安也有狐狸?”我惊讶地说。
“不,他们不是狐狸的狐,是胡人。”他笑着说:“有机会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其实我早已被他讲述的那些我不能想象的东西所吸引,只是我知道是没有这种机会的,于是我说:“还不就是人吗,有什么好看的。”
“不光是人。春天我们会去踏青,放纸鸢,然后在小溪边流觞赋诗;端午的时候可以赛龙舟吃粽子;中秋节吃月饼;到了冬天,就更加热闹了,年后的元宵尤其精彩,全城不宵禁,大家猜灯谜,放河灯,姑娘小伙儿也会在这个时候互传情愫……”
“带我去!”我听地入了迷,一下抓住了他的手,泪水都差点掉了下来。
他肯定是被我吓到了,“可是现在出不去。”对啊,出不去。我松开手,回到现实中。
“不过没关系,在这儿也可以过节啊!”他这话让我的心重新燃了起来。“真的吗?”
“嗯,让我想想,我是望日来的,过了二十二天,今天是……呀!今天是七夕!”
接着他就给我讲了七夕的由来,讲了牛郎织女的故事。
“后山正好有葡萄架,咱们今晚去那儿吧!”我说。
“好!”
我们就去告诉姥姥,她也很高兴。吃过饭,我等不得天暗下去,早早拉着他到了葡萄架下。“真能听到他们说话吗?”
“现在肯定不行,天还没黑呢。”
太阳似乎故意似的,迟迟不肯落下,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急不可耐。终于天空中闪出星星来,就像清晨涂山上的露珠。又过了一会儿,天完全黑了。子敬指着天上说:“那个就是银河。看到那颗星星没?那就是牛郎,那边那个就是织女。”
“真可怜,一年只能见一次。”我说。
“也许是有些可怜,但是我想,正因外一年只能见一次面,他们才会一直在心里挂念着对方,珍视着对方,然后在见面的时候,一股脑儿把积攒了一年的爱全都表达出来。”
“什么是爱?”我突然想起这个姥姥也不知道的问题。结果子敬也不知道。不过他讲了个故事,他说他们现在皇帝最近爱上了一个妃子,但其他人都不认同这个妃子,并且有人说她是红颜祸水,会毁了这位英明皇帝的晚年。然而皇帝却依然爱这她。
“这样对吗?”我不禁问。
“也许对也许不对,世上的事本来就说不清楚。”子敬说:“我倒觉得皇帝没什么错。不过也不得不说因为这个原因,开朝以来被重视的道家也越来越膨胀,才会要发动‘天运’,才害得我不得不躲在这里。”
这个所谓的“天运”,其实和千年前儒家的“天罚”没什么区别,就像子敬师父说的,这是人的本性。
“他们自称‘道家’,却违背了‘道’的意义!”我气愤地说。
“珞珞知道什么是道?”
“不清楚,但听我姥姥和你师父说的,有‘道’的人才不会发动什么‘天罚’!”
结果那天晚上我和子敬在‘道’的问题上探讨了半天,忘了要听牛郎织女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