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伊丽莎刚往门里一伸头,就立刻说:
“她坐在窗台上呢,不会错的,杰克。”
我立刻走了出来,因为一想到我会被这个杰克强拉出去便心惊肉跳。
“你有什么事吗?”我忐忑不安地问。
“你应该说:‘您有什么事,里德少爷?’”对方答道,“我要你到这儿来。”说着就在一把扶手椅上坐下,打了个手势示意我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
约翰·里德是个十四岁的学生,大我四岁,我刚十岁。虽然只照年龄看来他又胖又大,但肤色发灰,脸面很宽,粗眉大眼,腿和胳膊又肥又壮,大手大脚的,他吃起饭来总是狼吞虎咽,以致引起肝火旺盛,两眼呆滞,没有神采,脸颊松散下垂。本来这阵子他早应该住进学校去了,可是他妈妈却接他回家来住上一两个月,说是“因为身体不好”。老师迈尔斯先生断定,只要他家人少捎些糕饼甜食,他一定会过得很好。可对于做母亲的来说,她不能接受这样粗鲁的意见,而宁肯抱着另一种较为中肯的看法,那就是约翰脸色不好的原因要么是学习太过用功,要么是想念。
约翰不怎么爱他的妈妈和姐妹,至于我,更带着一种厌恶感。他经常欺负和虐待我,根本不是一星期两三次或一天一两回,而是持续不断的,以致只要他一靠近我,我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紧张害怕,骨头上的每一块肌肉都胆怯得痉挛。有时候我都被吓得呆了,因为无论对他的恐吓也好,欺虐也好,我都没有办法诉苦。佣人们不愿只为了帮我而得罪他们的少爷。里德太太对此也完全装聋作哑,她从来不曾看见他打过我,或者听见他骂过我,尽管他时常在她的面前这样做,自然,背着她的时候次数就更多了。
由于顺从约翰的习惯,我只好走到他的椅子前。他竭尽全力地向我伸出舌头,足足有两三分钟,差一点儿没撑断了他的舌根。我清楚他马上就要打我了,一边对那一击提心吊胆,一边全神注视着这个家伙那副丑恶令人厌恶的模样。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从我脸上的表情中看出了我的这种念头,他一言不发,一上来就狠狠给了我一下,我踉跄了一步,在他椅子前才站稳。
“刚才你敢无礼地顶妈妈的嘴,这是给你的教训,”他说道,“更何况你鬼鬼祟祟地躲在帘子后面,再加上刚刚两分钟以前你竟以那种神气的眼光看我,你这只老鼠!”
对于约翰·里德的辱骂我早已受惯了,所以一点儿也不想回嘴,我只想着该如何挺过辱骂之后必然来临的殴打。
“你躲在帘子后面干什么?”他问道。
“我在看书。”
“把书拿过来。”
我走到窗前把书拿了过去。
“你凭什么看我们家的书。妈妈告诉说,你是靠别人养活的。你父亲一分钱也没留给你,你没有钱。你本应是要饭的,不应该呆在这儿,跟我们这样上等人的孩子一起生活,吃一样的饭,穿着用妈妈的钱买来的衣服。现在嘛,我要教训你一下,要你再不敢去乱翻我的书架。那全是我的,这家里的所有一切全是我的,最多不过再过几年的事。滚开,滚到门口去,不准站在镜子和窗户跟前。”
我照着做了,开始还没觉察到他到底想拿我怎么样,可一看到他举起书,掂量了一下,做了一个要扔过来的姿势时,我本能地惊叫一声向旁边闪开,但来不及了,书已经打中了我。我跌了下去,头撞在门上,碰破了,伤口流出血来,痛得非常厉害。我害怕的心理已经突破了它的极限,取而代之的是愤怒的心情。
“你这个凶残的坏家伙!”我说,“你简直和杀人犯一般无二……你真是个监工头……就像那些罗马暴君!”
我读过哥尔斯密的《罗马史》,对尼禄、克利古勒这些人物我有个人的看法,并且我曾暗暗在心里作过一些对比,但从来没想到我会如此公开地说出来。
“什么,什么?”他叫了起来,“她竟敢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伊丽莎和乔治娜,你们听见了吗?难道我不应去告诉妈妈么?不过,我得先要……”
他朝我直冲了过来。他抓住我的头发,掐住我的肩头,似乎在和一个亡命之徒做生死之搏。我看他真有暴君、杀人犯的样子。我感到有几滴鲜血从头上流到脖子里,便觉得有些疼痛难忍。这些感觉一时间压倒了恐惧,我就什么也不顾地和他打起来。我不太清楚自己的双手到底做了些什么,只听见他骂我“耗子!耗子!”并且还高声尖叫。他的帮手已围在他身边,伊丽莎和乔治娜早去找了里德太太。她已经跑上楼梯,身后跟着蓓茜和她的使女阿博特,快速冲到了现场。我们被拉开了,只听得她们在说:
“哎哟哟!哎哟哟!竟然撒野到打约翰少爷!”
“谁见过有这么大脾气的!”
接着里德太太跟着说:
“押她到红屋子里去,关起来。”我立刻就被几只手抓了起来,拖到了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