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睁看着何夫人做着下头伺候的活计,英子连忙上前蹲身一个礼儿道:“何夫人,摆桌这等活计让奴婢来吧!”说着就要接过捧盘来。
何夫人一个侧身,避了过去,一下把捧盘往八仙桌上一放,这才一边摆桌一边笑道:“什么何夫人!老妇顶上天了,就是一个老秀才娘子,你快是别唤老妇夫人了,就叫何婶吧!听着也自在些!”
英子却是不敢,恐给孔颜惹了麻烦,又听何夫人说的真切,只好做腼腆的笑了笑,便将桌上的布匹让她们带的婆子收到一旁,她则跟默默的摆桌。
何夫人确实是个快言快语的,刚才急着下灶房屋头,也就没甚注意抱来的布匹,这会一看便知是孔颜备的,往日魏康来时只会买了前街的糕点给何志扬吃零嘴,这就不由推辞道:“少夫人,二爷待老妇一家已够好了,您带来的这些布匹哪是老妇这样子人能用的,没得糟蹋了好东西!”说着就让婆子先放到北屋的东间头,唠叨没得弄脏了可惜。
听着何夫人敞亮的声音絮叨着,孔颜不由想起前一世在茅坪庵山上那些善良妇人,不觉生了几分亲近之感,当下便丢了重生以来的处处拘束收敛,也明知英子是不会应的,但仍学着前世与那些妇人交谈的样子,同样快言快语的回道:“既然婶娘都这样说了,英子你就跟着唤何婶吧!不过送出去的礼可没拿回去的道理,婶娘得收下才是!”说时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站了起来,帮着一起摆桌。
虽然还是温声细语,又是那样的娓娓动听,可却是明快的太多,让她少了好些没处放手脚的拘束,何婶当下一喜,眉开眼笑道:“好,收下就收下!不过可没得下次了。”说完也不等孔颜回应,转头就对魏康说:“二少夫人是个贤惠的,定能同二爷把日子过起来!”说来,她听闻魏康娶了一个千金大小姐,第一眼见又是那样的容貌,倒是有几分担心会娇气上,魏康又是甚事不言的性子,只怕时间久了就多隔阂。
如此之下,何婶不由大喜过望的直夸了出来,只以为孔颜万事是以魏康为主,甚至为了魏康不嫌弃的做下人活计,却不想孔颜固然有因魏康才亲近,但这一番行止却不是为了讨魏康欢心。遂这一听来,孔颜哪有新嫁娘的羞赧,只觉得满是尴尬,可有些话却是无法解释,她只得装作不知的默默摆桌。
魏康性子内敛,又掌了几年军中刑法,对于这样的话自不会回应。
何夫人见了只当孔颜新妇娇羞,笑了笑也不再多言,就麻利的摆了桌,又让家头婆子领了英子她们去南房用饭,这才带着孙子在一边的条椅上坐下,对孔颜有几分不好意思道:“大户人家吃的精细,老妇也弄不出那些,不过二爷还小时年年灾荒,玉米面甚的都不够吃,更别说什么白面来着了!今晌午弄得这些,是比着老妇那边乡头大户家的年饭做的,都是志扬他爹和二爷小时最眼馋的!”
言犹未完,魏康却是忽然打断道:“婶娘辛苦,用饭吧!”
人老了最喜话当年,尤其是唯一的儿子早逝后,不免时常记起儿子小时候的事,如此何婶说得正是得劲,却冷不丁被魏康一个打断,又见魏康沉默的用起中饭,脸上是让人摸不出半分情绪样,心头不由一叹,人到底是不一样了,于是敛了话头,只当大户人家里头,是按了她老头子的话说——食不言寝不语,便也沉默的用起了吃食,再不时给挨坐着的孙子置一些菜式。
孔颜一向是食不言寝不语,并不觉得桌上气氛沉凝,只是腹饿过了时辰,又估计没得饭后漱口的花茶,就委实不大有食欲,便将注意转到一桌子菜食上。
不看不觉,一看却是心生疑惑。
桌子上菜色不多,就五菜一汤的样子,摆着一盘粉汤羊血、一盘清蒸鲤鱼、一盘元宝肉、一盘素炒花菇、一盘胡饼,并一大碗老鸭炖汤。
看上去也不过寻常菜色,却是和李嬷嬷说的差别甚大,魏康不是素喜面饼大肉一类么?可今日除了一盘子胡饼外,他们的主食分明是米饭,不见任何面食,甚至也无大肉等粗食。
这到底是李嬷嬷诓了她,还是……
不对,当着一众人的面前李嬷嬷断没胆子如此妄为!
可若不是李嬷嬷从中作乱,难不成还是陈氏不知魏康喜好!?
此念一闪,孔颜心头猛地一跳,再念及今日何家人种种言行,她似乎隐约有几分了然。
可是,这怎么会呢?
正难以置信,只听何婶担心的问她道:“少夫人,可是老妇做的不合口?”问了一声不等回答已是愁眉道:“是了,以往二爷来时老妇都是煮的稻米饭,可今儿下米缸时才发现稻米都被家鼠糟蹋了,只好拿了老妇家头日常用的粟米蒸饭。”
可这粟米她家也是隔三差五才用上一顿,平时都是用的糙米,再说这粟米同稻米吃上去也不见差别,难道真是食不下咽?
这样想着,何婶不由越发得一筹莫展,看着孔颜一脸的慌张不知如何是好。
粟米虽是有些涩口,可孔府一月中也会用上一两次粟米着以养身,她倒不是难以入口,可是真话如何当众诉出于口,孔颜只好朝何夫人笑了一下,道:“侄媳妇在家中也是要吃粟米的,只是侄媳妇贯是食量不大。”
当今贵女从小教诲中,便有如何说话这一项,孔颜一番娓娓而言,听上去却似真诚,何婶听着只觉孔颜说的不假,便抚着胸口大舒了一口气,道:“不是就好,刚会看少夫人望着饭食却不动筷,生怕是少夫人吃不惯这些。既能吃就别客气,女子还是丰润一些好。”说着忍不住又想多念叨几句,却见何伯对她皱眉,忽而又想起大户人家进食的规矩,只得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虽然桌上气氛又恢复了过来,孔颜却是不好再少食,只得勉强用上一些。
好在英子细心,老早就问何家的粗使婆子要了粗茶备着,估摸着他们快用完的当头奉了上来。
如此这般,总算用过了这一顿午饭,魏康许是也觉差不多了,等饭后问了几句何婶身体可康泰的话便也告辞离开。
回去的路上十分顺便,等回到了二房屋头不过申初,离晚间去正院问安还有一个时辰。而她这一日下来委实有些筋疲力尽,也暂无心思去想魏康的事,却不想刚从里间换了一身晚间请安的衣裳出来,魏康便已打发了一众人等,单独对她道:“今日辛苦了。”
没头没脑的突然一句这话,孔颜听得一愣。
“二爷?”她当下就立在束腰圆桌前纳罕出声。
魏康却是没有立即回应,反是从南炕下起身,复又背过身负手望着窗外,淡淡说道:“我六岁那年遇意外走失,幸得何伯一家收养,往后你就同今日一样待何家亲近一二即可。”
魏康说的平淡,孔颜却听得满心震惊。
她万是没想到这不可思议的臆测居然是真的!
孔颜一时惊得难以言语,魏康许是另有他事,却是未回头看孔颜一眼,直接走到门口说道:“我先去书房一趟。”说着挑起门帘,正欲出门却又驻足续道:“等会去正院,夫人估计会问你下午的事,你琢磨一下吧!”说罢径直挑帘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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