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边,才改口的吗?”
聂承岩皱眉:“不是。”
“你是想说,我是你的奴婢,只能伺候照顾你,做不得别的吗?”
“不是。”
“你让我学医,只是为了哄我开心,逗我开怀的吗?无论我学成什么,都只是你的奴婢吗?”
“莫说这赌气的话。”聂承岩恼了:“你曲解我的话,又有何意思?你身份确是奴婢,可我哪曾当你是奴婢看?你吃的用的穿的使的,哪一样不是主子用的?你有护卫,可差遣下人,城里人人对你恭恭敬敬,你哪里像个奴婢?我对你如何,你难道不知道?成亲之事,我提过数次,哪一次不是你推拒的?道什么时机未成熟,是不是你说的?如今倒拿这个编排起我来。”
韩笑不说话,她只是任由聂承岩斥着,看着他,眼眶红红的。
聂承岩瞪她,她越是显得可怜他就越生气,忍不住声音越来越大:“大夫,你当大夫是这般好当的?有医术便叫大夫?会治病救人便能当大夫,便能担起大夫之责?尤其眼下两国交战,上阵的大夫这般容易?莫说领军令,便是在寻常民间,在百桥城里,若你不是韩笑,不是我的心上之人,你道别人能让你动手救治病人?人人都知道避责避险,人人都懂不强出头的道理,偏偏你愚心,就爱往刀口上撞,我光是顾着你的安危,惦着如何教你平安便够操心,你还想怎地?上阵行医,救好了,确是有功,救不好,能惹来砍头大罪,你可知晓?你知道多少军医丧命阵前刀剑之下,你知道多少军医被治罪砍头。大夫?会医术便是大夫吗?你不是大夫……”
聂承岩后头还有一肚子话要斥,可他说到这里,看到韩笑的眼泪倏地划过面颊,他语塞了。他想告诉她他心疼她,想告诉她前线太危险他不可能放她去,他想告诉她不要担心,别的大夫医术也很高明,他还想告诉她他焦心焦虑,他在犹豫要不要亲自去夏国找那老头子。他想告诉她他真心待她,他不能没有她。
可她就用那双含着泪水的眼睛看着他,看得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忽然觉得之前自己说得太过了,其实他应该换一种方式告诉她这些,不对,不该换,就该这般严厉的,不然她不知晓事情的厉害。她胆子太大,宠一宠她她就更是什么都敢干。他就该严厉些,不能心软,不能教她以为什么事都遂自己的心往前冲便是对的。
两个人就这般相望着,过了好半天,韩笑轻轻说了句:“主子训完了?那奴婢告退了。”
聂承岩被噎着,那颗已经软掉的心又怒了起来,他大喝一声:“韩笑!”
可是韩笑没理他,她转身出了屋子,离开了他的视线。
此时在另一处伤心落泪的还有一人,那是如意公主。
如意自被穆远救下后就一直惶惶不安。逃离夏国之时她只有两个想法,一是死,二是逃到乡野僻镇,隐姓埋名过后半生。于她看来,前者的可能性更高些,事实上逃到半路时,她便以为自己死了。
结果没死,结果还被韩笑救了,还被穆远救了。
被穆远救下的结果,就是她的父皇,那个从前很疼爱她最后却将她送到夏国和亲的父皇,将会知道她的下落。这样她出逃之时设想的第二条路,原本就希望不大的路是彻底断掉了。她不可能能隐姓埋名过日子了,她要么被送回夏国,要么被接回宫中。
如意觉得后者的可能性不大,但她听崔公公说,穆远给父皇上报此事时,在呈报中痛批了夏王的凶残和对她施加的伤害,穆远还说,若是对夏国示弱,怕是今后国威难立,夏国难驯,即使换得一时安宁,日后也定是隐患难除。
崔公公说这是穆远身边的卫兵亲眼所见穆远写的。如意心里顿时燃了希望,如若父皇将穆远的话听了进去,那她也许回宫有望。她想回宫,她不想死,她更不想回夏国。
她害怕,非常害怕。那个夏王,禽兽一般,他虐杀宫婢,他毒打妃子,他甚至要求她跳舞供他的臣将取乐。她怎么可能依从?她当然誓死不从。于是他让她见识了拳头的厉害,他让她见识了不听话的下场,他让她晓得了殂上鱼肉,任人宰割的滋味。
如意被打怕了,真的怕。她从小到大,哪曾受过这般罪。她怕回夏国,非常怕。她在军衙住着,治伤调养,等待着父皇下旨,揭晓她的命运。可皇旨迟迟不来,前线战事却似起了麻烦。她看到固沙城的守军紧急集结,整装待发,还看到前段日子赶来的好些个大夫也匆匆上了马车要赴前线。崔公公也来报,穆远要求他收拾如意的行李,让他们搬到城衙去,由城官谢琛负责护卫他们的安危。
如意慌了,这般看来,定是前线战情告急。如此情势,为了求和,父皇还是会把自己献出去的吧?她知道夏王有多想让她回去,他要折磨她,他的乐趣就是折磨她。他狰笑着对她说过:“我就喜欢看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逃了,她反抗,所以定是惹恼他的,他一定会想尽办法把她抓回去,他定是要报复她的。
崔安也知道情况不妙,赶紧去打听,回来相报:“公主,确是开战了。夏国下了战书,要求我皇赔礼道歉,将公主送回。”
如意大惊:“那,那……穆家军还能拖延多久?”
“未曾拖延。夏军战书一下,立时开战了。”
如意张大了嘴,跌坐椅上。她虽是女流,但在宫中耳濡目染,也是晓得些事。下了战书,按理是该两国战使领旨相议,条件谈不成,那才开战。如今夏国未曾相议即刻入侵,这是下马威,是信心满载,誓取胜果的姿态。
“他们拿了我出逃的借口,确是有开战的理由。”如意心凉了半截,她是回宫无望了吧。不不,她不能放弃希望,事情未到最后一步,父皇的旨意还未下,开战而已,开战怕什么,穆家军骁勇善战,威名在外,区区夏兵而已,怕什么。
对,一定是这样,穆家军能打败夏兵,边关无忧,父皇不会将她送回去的。她还不如多考虑考虑眼下,会不会夏军发兵只是障眼法,他们想让固沙城守军全上前线,这边兵力薄弱,便能将她掳走了?
“公主。”崔公公很是担忧。
“穆将军此时何处?”
“将军出门了。待他一回来,便要号令军兵出发。”
“传话下去,待他回来便速来见我,我有话与他说。”如意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夏王不会放过她的,贸然发兵,定是有打算。穆远把人全调走了,她的完全难保,她必须与他谈谈。
穆远回到驻地,本想直接回校场领军出发,卫兵却是来报如意公主要见他,穆远皱了眉头,想不出这蛮横的公主能有何正事,但依君臣之礼,他还是去了。
“穆小将军要走了?”如意一见他便直接问。
“战事吃紧,我需赶回烟魂关驻守。”
“夏王要求父皇将我交回,如此急着发兵,是否是调虎离山计?穆将军带兵离开,这固沙城防力薄弱,谁人来保护我?”
“谢大人与固沙城驻军仍在此,他们会全力护卫公主安危。公主搬至城衙,安心等吾皇旨意便好。”
如意嗤之以鼻:“谢琛若是靠得住,之前穆将军又何必领兵到此加强防力严查奸细?”
穆远心中不快,但还是道:“如今这城中防力已稳,奸细已除,公主不必忧心。”
“如今前线战事如何?”
穆远皱了眉头,对如意公主这般盘问相当不满,她一介女流,懂什么打仗,难道他还要花工夫给她报战情不成?“公主莫忧心。”
他只能这般答,正待说自己军务繁忙,先行告辞,如意却是抢着说了:“前线刚刚开战,应该未有危急吧?烟魂关那处还有穆将军在,该是无碍的。小将军能否在这多待数日,都这般久了,父皇的旨令应该快要到了,将军待父皇旨令下来了再走如何?”
穆远终于再也忍不住,怒声起来:“为兵为将,守的是这国土江山,护的是黎民百姓,可不是专为保护公主而来的。”
如意公主被斥的面臊,忍不住昂了头大声道:“我可不就是为了黎民百姓的安宁才会这般身处险境的?”
“很好。”穆远冷冷应着:“公主有这般的自觉便是好的。”
如意瞪着穆远,挺着背脊直直站着,可没一会却是软了下来,求道:“将军不能延几日再走吗?几日便好。万一夏国打的就是这主意,欲趁乱掳我回去呢?”
穆远没料到她突然示弱,她声音里的脆弱与恐惧让穆远心里一软,他知道作为女人,她的遭遇让人同情,可是作为公主,她别无选择。穆远在心里叹气,他站到如意面前,问她:“公主,当日在夏国王宫,是谁决定要出逃的?”
如意公主挺直了脊梁:“是我。”
“为何?”
“什么为何?”
“为何敢逃?”
如意公主一愣,为何敢逃?因为她害怕,她害怕得要死,她怕再被打,怕被□施虐,怕从此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她受不了痛,吃不了苦,她绝绝对对无法再忍受那样的日子。如意想了又想,咬着牙道:“夏王残暴,伤我便是不把我朝放在眼里,我皇家有皇家尊严,绝不能容他如此。”
穆远抿抿嘴角,似乎知道她说的不是心里话,他道:“公主,你若在夏王宫里逆来顺受,装乖讨巧,也许会有好日子过,可你一旦出逃,便是挑衅宣战,如若是被捉回,后果你自然是清楚的。可你还有勇气逃,这份胆量并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如意公主愣在当场,是这样吗?
她不明白穆远想表达什么,她又听他道:“公主,这世上不可能有人能时时护你周全,很多时候,靠的是自己。你决定逃的时候,确定自己一定能成功吗?”他不用她回答,径自接下去说了:“你一定没把握,但是你逃出来了。有时候自己能做到的事,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大得多。”
他举了举自己只剩下半截的右臂:“当日我中了毒伤,大夫均说不断臂不能活,那时我便觉不如一死。我想着,若我只有左手左臂,如何能拿起大刀再上战场?武将得此结果与死何异?可是公主,你看我如今挺过来了,左手握刀,左手写字,一样好好的。”
如意公主盯着他的断臂看,涩着声自语:“挺过来了。一样好好的。”她可不也是挺过来了,她从被打的那一刻起就觉得自己活不了啦,可她如今,也好好的。
“公主,你若闲时,便去瞧瞧窗外,看看那些老百姓。请记住你是公主,在你惦记着需要保护的时候,莫忘了,你也得保护他们。”
“保护他们?”如意苦笑,她不过是个弱质女流,她能护得了谁?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我若是办不到呢?”
“能办到的。”穆远道:“当日在云雾山上时,我也以为我办不到,可有个人与我说过要勇敢。那声音时时在我心底对我鼓励,如今我转赠公主,要勇敢。”
“要勇敢。”如意公主怔怔地看着穆远,有些被他当成孩子般哄的着恼,却又觉得他说得很对。
可是勇敢这件事,多么的难。
“是的,公主,要勇敢。当日我受此鼓舞重新振作,你也一定可以。无论日后你是否还回夏国,或是遭遇什么别的事,请记住,你是公主,你有你需要担负的责任,若是撑不住了,便对自己说说这三个字,会有用的。”
穆远离去,留下如意公主愣愣立在那,她站着站着,忽而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