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咣…铁门响了两声。
牢头一扭头,机械地喊了句集合。一仓嫌疑人动如脱兔,眨眼在通铺床上各就各位,坐成了方阵,仰头、挺胸、目视前方,背手,比幼儿园小班训练得还老实。咣声铁门大开,管教那张死人脸现在众人面前,众犯齐齐呼了一声:“管教好!”
这是18号模范监仓王牢头的创意,这个总能让管教心情为之一好的创意后来在全所推广。终于,大家看到了管教脸上的笑容,放心了,总不至于再叫几位管教提着电击器进来,横挑鼻子竖挑眼,把仓里为数不多的存货给抄走。
笑了,管教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高兴,王牢头却是眼色一喜,知道有人要走了,是出去,不是被逮捕或者直接上开往劳教场的车,否则那会如临大敌。果不其然,管教喊了声:“0047,单勇,收拾东西。”
就等在门口,好急,单勇一下被猝来的幸福冲晕了头脑,还是后面的几只脚连踹他才省过神来,慌乱地收拾着东西,也没什么东西,就点换洗衣服和衣服里牢头给塞的火腿肠之类,一把提起包袱,又想起什么来,包袱一扔,人直接出去了,里面那些难兄难弟,更需要这些东西。
到了门闭的一刹那,单勇吼了句:“兄弟们,后会有期。”
里面一片狰狞的笑脸喊着“欢迎再来”,夹杂着一阵笑声。门……关上了。
出了仓门就蹲下。有事先举手喊报告,这是规矩,单勇刚蹲,管教难得的和声悦色道着:“不用了,从现在开始,你已经不是嫌疑人了,跟我走。”
出第一道门,签字,验明正身。换了位狱警,单勇回头看了看那位铁栅后的管教。笑了笑。那根本不是一张死人脸,像天使的脸。
出第二道门,搜身,查有无夹带。不过比进来时查得松多了。
第三道门,签字,发还入狱时缴的东西,钱包,手机,钥匙。一切按部就班,在这儿已经习惯了那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继续前行,离那扇数米高的铁大门近了,武警开门的一刹那。那位带着出来的狱警站在门口回头了,一样是那么不带感情色彩地对单勇说道:““恭喜你,你自由了,希望你在这里学会了珍惜它!请吧。在我们这儿告别,不用说再见。”
“感谢政府,感谢管教。”
单勇机械地说了句,一步已经踏出了门槛,门咣声关上的一刹那,他没来由地被刚才的话感动了一下下。
一刹那,清醒过来了。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他扬着手臂,疯狂地跑了,放声的尖叫着,张臂迎着的方向。全身尽情地沐浴在夏日暖暖的阳光中,从来没有感觉到。连这样的阳光浴有一天也会让人如此觉得来之不易,也从来没有感受到,监舍外的空气是如此得清新,让他忍不住大吼大叫,奔跑了好远,他兴奋地一骨碌躺在地上,闻着路边泥土的气息,伸手揪了跟草棵,眯着眼看着刺眼的阳光,也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感受到自由如此地珍贵。
“咦?怎么没人来接我。”
强烈的自由感稍稍消退的一刹那,第一个感觉袭来,让他稍有失落,不过一想倒也无所谓,都出来了,还怕回不去怎的。
他一骨碌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沿路走着,这儿来过,看守所这条路离最近的车站不过五公里,那儿乘车回市区顶多一个小时,刚走几步,嘀嘀的喇叭声在身后响起,他不经意回头,看到辆警车,没搭理,现在可是坦荡爷们,政府都释放咱了,可不像从前了,一瞅着警车小心肝就哆嗦一下。
却不料那警车像故意的一样,又追近了几米,嘀嘀摁喇叭,单勇停下来,瞅了瞅。那车也停了,赵家成从车里跳下来,笑着问:“单老板,怎么,不认识老朋友了。”
“赵队……呵呵,这么巧,不过我可没时间,忙着回家呢。”单勇转身走着,最不愿意搭理的就是警察。赵家成信步上来,招手让车在后面跟着,单勇不紧不慢,赵家成也不急不徐,就像专为陪着单勇压马路来一样,走了一段,单勇忍不住了:“赵队,你这什么意思?想把我送进去,那赶紧动手啊。”
“呵呵,能把你送进去的只有你自己,可不是我的功劳,不过接你好像我有点功劳。”赵家成说着,递了张单子,单勇狐疑地拿在手里,却是一张交费单据,羁押期间,伙食费每天五块,住宿费两块,就住得这四十多天,都算了好几百,这单子看得他哑然失笑,笑着道:“政府收费,就看守所这标准还算合理。”
说着赶紧掏口袋,没成想是人家代付的这钱,却不料钱包里只有两张了,他一递,赵家成没接,笑着隐晦地道:“留着吧,不用了,当我还你个人情,咱们两不相欠了。”
“您没欠我人情呀?”单勇愣道。
“是吗?那就当你欠我个人情吧。非要深究吗?”赵家成笑道,那笑里阴阴的,让单勇尴尬地装起了钱,还没整明白这里头的名堂,不过下意识地跟着走着,赵家成却是一仰头对着阳光,貌似自言自语地道着:“人在得意时,高位重权、金钱美女都不足以让人满足。可在落魄时,清风阳光,甚至连新鲜空气都是一种奢侈,你现在应该对此深有体会吧?”
“嗯,有体会……哟,赵队,您不至于感同身受吧?”单勇开了句玩笑。
“呵呵,这座牢笼之城,我比你的体会深,不过对于犯罪的感受,恐怕不是我当警察能体会到的。真正对它体会深刻。应该是这座城里关着的人。”赵家成道。回望了一眼森严的看守所,看单勇时,单勇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在想在监仓里看到过的那些形形色色的面孔,接触的形形色色的嫌疑人,那些人在高兴的时候总会兴高彩烈地讲讲自己得意的经历,就像人生的成就一样,不显摆出来,实在有点锦衣夜行了。
他笑了,想起了王牢头。这家伙看得真准。犯罪到那份上,不叫犯罪,叫生活,是一种他独有的生活方式。
冷不丁赵家成问了句:“你对刑法很了解。”
“嗯。当然。”单勇脱口而出,不过马上省得自己失言了,一刹那又补充了句:“我考过律师。”
“你的目的不是考律师,而是在找一个规避责任的途径。”赵家成道,停下了脚步,这一刻,单勇也下意识地停了,反看了这位警装鲜明的刑警一眼,他无从知道为什么这家伙一直阴魂不散的在背后,没有好气地道:“那又怎么样?殊途同归。就考上律师,还不是为别人找个规避责任的途径?赵队长,你这么巴巴的咬着我不放,我没惹你呀?”
“你要触动我的底线,就不会现在这么轻松了。”赵家成笑着道,看着单勇不服气的眼神补充了句道:“就像有人触动了你的底线一样。你会让他们很惨,对吗?”
单勇瞪着眼,眼睛里的黑珠子来回转悠,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干脆不回答了。很多事是经不起深究的,而面前这位穿官衣的,可不像那些黑涩会份子敢胡折腾,不过他似乎并没有从赵家成的语气里听出敌意,这点是让他最纳闷的事。
“其实仇恨毁掉的不光是对手。还有你自己,它会毁掉你的良知、你的亲情甚至于你的自由。它会把一个良善的人变成野兽,变成畜牲……不管你怎么寻找规避责任的途径,最好的办法还是不要去触及它,不要再回到这里来……其实,化解仇恨最好的办法是宽恕,宽恕比报复更需要一个人的胸襟。”赵家成背着手,轻声道。单勇蹙眉了,没想到面前这位貌似粗线条的爷们还能说着这么触人心弦的话来,不过这个时候,对单勇而言,已经没有什么仇恨了,他两手一摊道:“那,我现在宽恕所有人了……如果一味要夹着尾巴作人,我宁愿不做人;如果把你放到我位置上,我想你也许会和我要做的一样。”
都是不服的眼神,看来在心理上有某种共通的地方,赵家成皱了皱眉头,蓦地噗声笑了,究竟是他想说服单勇还是被单勇说服,现在好像不好判断了。
不过气氛因此轻松了不少,两人继续前行着,都没有说话,半晌单勇才问着:“赵队,快到车站了,您不必陪着压马路了。”
“好吧,你自便吧,你别误会,我不针对你,也不是想说服你,当然,我也没有期待自己有能力挽救你。路得你自己走,不过,还是别走上邪路。”赵家成道着,侧过头,面对面,看着单勇,他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一样,凝视良久才缓缓道着:“知道为什么我倾向于把你放出来吗?其实可以不放你,我可以找很多理由关着你,或者可以找很多疏漏钉住你……三个枪手出逃的那天晚上,你前脚报案,后脚就组织人手堵路,潞州的七个路口都有拦截,你是故意把他们赶到国道上,让匪村里老百姓拦住他们,我甚至怀疑,把人送进石灰窑是不是也是你的主意?”
“呵呵,你无法证实。”单勇笑道,很得意。
赵家成也笑了,仿佛他找到了心里怀疑已久的答案,笑着道:“看来我没有猜错,如果是你的话,一切就非常合理了,你单个的力量无法实施报复,就用了很多年的时间把自己溶入到史家村那个刁民遍地的地方,为的就是有一天振臂一呼,应者云从,带着你的徒众搬倒那位高高在上,和你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人物,对吗?”
“你仍然无法证实,刑法中没有猜测和推理这个字眼,它讲得是证据,即便你能找到单个的人证物证,也形不成对我指控的证据链。即便籍此抓起我来。仍然不会定罪。”单勇严肃地道,学了N年,终于今天有义正言辞说出来的机会了。
赵家笑了,笑着不屑地道:“单纯遵纪守法的人是傻瓜,单纯会依法办案的警察,也是傻瓜。其实之于我,会有很多种办法证实我的猜测,比如,我可以咬死当天晚上在高速路莫名其妙出现的张卫华,再在他们若干人手机通讯中。根据时间段找到关联人,我相信,通话的另一端有你,那儿停辆警车。纯为吓跑三个枪手……虽然监控中只找到这么一个和你有关联的人,不过,已经足够了。”
单勇蹙了蹙眉,闭口了,和一个警察讨论案情,那是找刺激,不但闭口,而且收起了得意的情绪。
“你这个表情,看样我说对了,其实人心都是肉长的。肉长的就有软肋,比如朋友、兄弟、亲情、家庭,都能成为你身上最易攻破的地方。以你的脾性,只要我咬死你那狐朋狗友中的其中一个或几个,我相信,即便他们不承认,你也会不忍连累他们的……不要高估自己的智商和承受能力,你走得已经够远了,再远就回不了头了。”赵家成轻描淡写,这是单勇入狱一个多月后他又几次看数个路口的监控。无意中的发现,根据这些细节可以推断到一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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