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晨阳道:“历史总是这样,后人总是在不断地修正前人的一些东西,包括所谓的‘历史定论’。”
乔树军明白胡晨阳的意思,此类话题太沉重了,不宜多说。
乔树军换了个话题:“昨天在电视站还看到一个‘熟人’。”
“谁?”
“孟庆东。”
“不认识。”
乔树军道:“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团中央副书记。也是我的学长。”
“哦,他有没有四十啊?”
“应该有吧?”乔树军很有些感慨的样子,“我上大学时,教育部组织了一个‘祖国在我心中’全国大学生演讲团,孟庆东就是演讲团成员之一,很风光的。”
“全国大学生演讲团?我怎么不知道?”
“你?”乔树军道。“我上大二时,你还是高中生哩。”
还真是这样。
胡晨阳道:“听你这样一说,孟庆东也是你的偶像吧?”
乔树军笑道:“想当年,我们全校女生有一多半都把孟庆东当作偶像的。”
她这样说,其实就是承认了。
胡晨阳摇头:“有这么夸张吗?”
随着乔树军的讲述,孟庆东这个人还真有不寻常的经历。
孟庆东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也是“大右派”,儿女都跟着受牵连。孟庆东小小年纪下放到农村,在那里与当地一个农村女子成了家。后来,孟庆东父亲被摘除“右派”帽子,第一件事就是申请入党,表示自己不过是“被母亲错打了的孩子”,怎么能记恨“母亲”呢?这一表态。经过媒体宣传,后来成为著名的“错打论”,很受官方肯定和器重。孟庆东父亲被树为典型,迅速得到提升,出任中央宣传部要职,孟庆东复习几年,终于也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又继续读研,这时候,他在农村的妻子主动提出离婚,孟庆东坚决不肯,还将她接到了城里,因为没多少文化,就在街道工厂做了普通工人。
在80年代,还是比较突出政治的,象孟庆东这样一个党员学生,有丰富的社会阅历,历尽磨难而又“无怨无悔”,学习又刻苦用功,还能对农村的妻子不离不弃,从各方面说都接近完美了,孟庆东也被学校树为典型,研究生毕业以后,孟庆东坚决申请去边疆工作,后来还真去了西部山区工作,几年后调入团委系统,先后在团省委、全国青联、共青团中央工作,一路升迁。
听了这些,胡晨阳道:“孟庆东确实够得上典型,尤其是毕业后申请去边疆,每一步都很精确!这也正是组织上号召的,他作为一个典型人物,当然就要申请去边疆了,他要不申请,就不配当典型了。呵呵。”
胡晨阳说得不无道理,但在乔树军听来,多少有点讽刺的意思,便问:“你什么意思啊?”
胡晨阳道:“我的意思就是:父子俩政治上都很‘成熟’。”
乔树军也不得不承认:“是,确实很成熟。”
胡晨阳道:“父母被错打右派,自己又下到农村,什么没经历过?再不成熟,对得起生活的磨难么?呵呵。”
“你什么意思啊?怎么有点阴阳怪气的?”乔树军有些不满了。
胡晨阳道:“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典型人物,当年,我们新峡县也出了个典型。新峡县的组织部长,周桂丽,你应该认识她。”
乔树军点点头:“我认识啊,她怎么啦?”
“她曾经也是个典型。”胡晨阳道,“他的未婚夫在自卫反击战中被地雷炸断了双腿,这个时候,她选择了跟这个残废军人结合,这个选择很崇高,但也是组织上促成的,组织上希望她成为这样的典型,而她也就当了这样的典型。从此,在组织的培养下,这个女人走上了官场。”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典型往往都是被拔高了的,我自己就写过不少典型材料。”随后,胡晨阳把自己帮着总结农发行系统“老实驼子”严守勤先进材料的事说了。
胡晨阳道:“老实驼子严守勤,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职工,最多也就一个单位上的先进工作者,后来,陈一民告诉我,这个全国先进典型是如何出笼的?二个原因:一,严守勤得了癌症;第二,冯正霖来赣源省检查工作,得知有这么一个人,想树一个典型。没想到,后来也让我参与整理先进材料,也算是我跟冯正霖‘有缘’了,嘿嘿。”
乔树军瞅了一眼胡晨阳,道:“晨阳,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反常?”
“我有什么反常?”胡晨阳不承认,“我的意思就是说:典型这种东西,有时候就是赶鸭子上架的,其实没有那么完美,有时候是被逼着完美。比如,孟庆东的农村妻子,她自己是面对现实、承认差距的,所以,她会提出离婚。她情愿离婚后回到农村去,那样她会过得更踏实。现在的问题是孟庆东,他被拔高到了一个很高的高度,下不来了,他怎么能离婚?如同他毕业后,他怎么能不响应号召申请到边疆去?都是一样的道理。不过,他心里真正是怎么想的?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也许是吧?”乔树军道。
胡晨阳道:“以孟庆东现在的情况,无论是学识还是政治地位,跟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农村女人生活一辈子,我不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感受?他是在坚守吗?他在坚守什么呢?是责任还是爱情?”
乔树军也没底气了:“孟庆东的婚姻,算不算爱情,还真不知道,当年我们女生也讨论过,估计就是责任感了。”
胡晨阳道:“看看,你们自己都不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