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谨言觉得自己一生之中,听过最美好的一句话,就是温小婉方才说的那句‘我什么事也没有,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抵过无数句华美的言辞,更温暖人心。
秋意袭来,膏蟹正肥。御膳房里已经有了叶稻湖进贡而来的上好稻田蟹。
管着御膳的司监太监,皇上那边还没有端上去呢,就挑了几只肥头大爪的,孝敬给聂谨言了。
聂谨言也不客气,顺手带回来,听说温小婉在,没进来之前,就吩咐厨下把这几只鲜美的大闸蟹做了,端了上来。
温小婉坐在他的对面,两只腿跪在椅子上,双只手肘拄在桌面上,双手托着下颌,目光紧紧盯着聂谨言手里的膏蟹,像一只久未进食的小馋猫,正抖着胡须、呲着牙,等着主人投食,毫无形象可言。
与聂谨言优雅规整的姿势,云泥之别。
聂谨言拿着拆蟹八大件,把一只威武的大闸蟹拆得支离破碎,把里面肥满油黄的膏肉,夹到了温小婉面前的碟子里。
“稍稍喝点黄酒,暖暖胃,蟹寒凉,女孩子吃多了,不好。”
聂谨言放下手里的做得样式考究的银钳子,把一小盅黄酒推到温小婉的碟子旁。
温小婉笑眯眯地看着聂谨言推东西过来时的那只手,十指修长、紧致有力,整指比掌心长出好多,显得整只手特别有安全感。
聂谨言的手要缩回去的时候,被温小婉一把拉住,聂谨言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温小婉轻轻地吻了那修得圆润如贝一般的指尖一下。
然后,不等聂谨言出言,温小婉快速地松了聂谨言的手,好像刚才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都不曾发生不是真地似的,她已经拿起那小巧的酒盅,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着黄酒了。
聂谨言那只被温小婉吻过的手,好像被碰过的含羞草,快速地卷曲在一起,握成了一个拳头。
黄酒的味道没有白酒的辛辣,还有一点甜,夹杂着淡淡的酒香与米香,温小婉很喜欢。
喝了多半酒盅后,温小婉毫不客气地消灭掉了聂谨言夹到她碟子里的蟹黄蟹肉。
温小婉一派若无其事,聂谨言那边已经垂下头,开始了继续修理第二只大闸蟹的工序。
要不是他两只饱满的耳垂,泛出鲜艳的颜色,刚才那件事,还以为根本没有发生过呢。
聂谨言收拾好第二只大闸蟹的时候,温小婉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扔下手里的酒盅,“昨天,渝嫔来我们宫里坐客,和我们主子聊了好一会儿的闲话,我在外间负责沏茶倒水,偶尔听到她们说……那个什么……什么阳的大长公主,喜欢梅调。”
温小婉觉得这是一条路,听着渝嫔那口气,这个什么阳的大长公主,似乎有点放荡不羁,但与别的大长公主不同,这位大长公主在放荡的同时,还很有放荡的资本,谁也管不着的样子。
“是骄阳大长公主吧,”
聂谨言扒蟹的手,顿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温小婉忽然提到骄阳大长公主是什么意思。
这条路,他之前也想过,但没有疏通清楚。他有些担心,别是离了狼窝又入虎穴了。
“嗯,嗯,就是这个名字,”
生在皇家,成为皇族的女儿,连叫着的称谓,都是很有讲究。
大长公主这个名头,按辈份应该是晋安帝龙耀的上一辈,也就是和那个嗜衣如命的靖王爷同辈的,是晋安帝龙耀的姑姑。
去掉‘大’,单长公主,则是晋安帝龙耀的同辈,也就是晋安帝龙耀同父的姐妹们。
连‘长’字都没有的公主,就是晋安帝龙耀的下一辈子,满皇宫里,只有齐贵妃为晋安帝龙耀所生的晴犀公主了。
温小婉觉得这位骄阳大长公主,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她一边吃着聂谨言再次送来的蟹,一边开口说,“她好像很有权势,渝嫔说她公开在公主府里包养面首……”
聂谨言扒蟹的动作,完全停滞下来,他又长又粗的眼睫垂了下去,“我不想……我不想谨行……谨行做……做面首……”
这句话,聂谨言很艰难地说出口。
当年,他在那么困难的情况下,宁愿牺牲自己,残了身子入宫为宦,就是想尽可能保护周全他惟一的弟弟。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辛苦,才能在入宫第六个年头,就能坐镇到慎刑司副司监位置。
也是那一年开始,他着手寻找他这个弟弟了。那时他弟弟不到九岁,被官奴处送进了抚摇馆。
若不是他那该死的妖孽师弟莫绯漾突然出现宫中,并在温小婉面前提起聂谨行的消息,他是不打算把他弟弟挪窝的。
小倌的名声虽然不好听,但那间倌馆在他的势力范围里,他护了他弟弟这么多年,没被人欺负过。
有谁见过小倌馆里,二十岁出头的小倌,还是清白身,没有接过客的——官奴不能赎身,否则,他已经把他弟弟弄出抚摇馆了。
他的势力越发稳固后,他想过用李代桃僵、借尸还魂,把他弟弟弄走,换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但一想着他若是真这么做了,有一天他终能为家族翻案,他已是宦官之身,他弟弟是惟一有机会继承家族身份的男性,是绝不做假死的,这是欺君之罪的。
获罪沦落入国家开的倌馆,一旦有一天,此罪查明实属冤枉,被赦免之后,是可以抹去一切污点,但若是成了某人的面首……,哪怕冤枉被推翻,这一生也很难入仕了。
温小婉虽不太能理解聂谨言这个古人的想法,但聂谨言若表示出不乐意,她绝对不会再提,很快转移了话题,“叫靖王爷挂玉门关大帅的事,我叫我们家主子修书给我们家老爷吧,由他在朝上提,他那一群文官清友,也会呼应,他四品文官的职位正好,不显山不露水的,还不引起圣上的猜疑,不过,太后那边,就得看你了。”
聂谨言点头,他对这件事情很有信心,他惟一担心的是靖王爷这老家伙不好请,晋安帝龙耀的一道圣旨,对靖王爷未必管用。
但是随后,事情的发生变化,远远超出了聂谨言和温小婉的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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