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下听候吩咐的太监一见皇后驾到,慌得忙上前见过,又扬声通报。赢烈在内里听见,心里道:这样冷的天,她怎么忽然走来了。忙道:“快请。”一时,萧清婉迈步进得舱内,穆秋兰怀抱瓷盅跟在后头。赢烈本在榻上斜歪着,见她进来,已坐正了身子。萧清婉款款上前,与他道了万福。赢烈拉她起来,挽着她在榻上并肩坐了。那钱氏坐在一旁的方凳上,此刻也放了手里的月琴,起身与皇后见礼过。萧清婉笑着让她归座了。
赢烈便道:“外头这样冷,风又大,你怎么过来了。也不怕被风吹病了,有了前头那一遭儿,还不留神些。”语毕,又向穆秋兰道:“穆宫女也不说拦着,天寒地冻又是更深人定的时候,还叫皇后出来走动!”穆秋兰哪敢辩解,只是低头唯唯称是。萧清婉笑道:“皇上不必责怪穆姑姑,是臣妾听闻皇上还未睡,在此游湖,恐皇上劳顿,过来瞧瞧。”说着,便睨了钱氏一眼,笑道:“才走到湖边,就听见琴声悦耳,想必又是泠美人弹奏的罢?果然精绝无比,倒是臣妾过来,扰了皇上的兴致。”赢烈笑道:“不过是夜长难眠,出来散心罢了,这湖上水声合着琴声也别有一番风味。”萧清婉又道:“泠美人向来答应皇上,旁人也难领略她琴技。今儿臣妾倒正巧碰上,不知皇上可否让泠美人再奏一曲,让臣妾也品味一二?”赢烈莞尔笑道:“早是忘了,卿也素好此道。”便指着泠美人道:“你再弹奏一曲。”
钱氏无奈,只得压了脾气,起身福了福,便抱定月琴,慢勾朱弦,又弹了一曲。
一曲毕,赢烈向萧清婉道:“觉得如何?”萧清婉笑道:“泠美人手段高超,果然是‘自古从今清且奇,五音一弄惊神鬼’*。”赢烈兴致极佳,笑道:“你既然喜欢,那就让她再弹上几曲,咱们一道听来。你不知,泠儿极善此道,往昔听过的曲目,不过才是她的零头罢了。”萧清婉还不待说话,钱氏已是禁不住开口道:“皇上与娘娘垂青嫔妾,自是嫔妾福气。只是嫔妾的事儿,娘娘既在跟前,皇上何不先说来?待事完了,嫔妾多少都能弹与皇上、娘娘听。”萧清婉闻言,便笑望向赢烈。
赢烈将手一拍,道:“只顾听琴,朕倒险些忘了。”便问道:“朕听泠美人说,她身边宫人不够使唤。朕倒疑惑,宫里自你掌事,诸般都稳妥,如何今日倒出了不合规矩之事?”萧清婉笑道:“这也倒奇了,自从泠美人升位迁居承乾宫,她各样份例,臣妾都是照着宫规给的,并不曾延误。就是身边伺候的人,也早早吩咐内侍省按照美人的位份给拨了的。怎么,莫不是内侍省直到如今都没给办么?日常见着泠美人,怎么也不见提的?”说着,又赶忙笑道:“想必是内侍省那起奴才怠惰了,臣妾这便传了夏长盛过来,当面问责于他!”言毕,竟真要吩咐人去传夏长盛来。钱氏连忙拦了,嗫嚅半晌,方才道:“是……因他们行事张狂,屡生是非,嫔妾便将他们打发了。”赢烈闻言,剑眉微皱。但听萧清婉又笑道:“有这样的事儿?本宫怎么不知?奴才不好了,美人便该先来报与本宫才是。本宫得了信儿,才能再给美人补人。今番本宫既已知了,明儿就吩咐内侍省拨人过去。皇上日理万机,朝政冗繁,后宫有本宫料理,美人也实在不该将这些琐碎小事烦劳皇上。皇上常说美人琴声能解人烦忧,美人如此作为岂不反增皇上烦恼?”
钱氏心中颇有不服,面上还是道:“嫔妾多谢娘娘教诲。”她连日为皇帝招幸,便道自己得了盛宠,就有些飘飘欲仙了,却才又磨得皇帝答应为她晋位,并没将皇后一番话放在心上。岂料赢烈开口道:“自来后宫人事调遣,必要先回禀中宫方能处事。你这般不识规矩,怎能再居高位?也罢,你先在那美人的位子上,好生习学,静心养德罢!暂不要别想旁的了。”几句话便打灭了钱氏一番妄想,她连日辛苦只为皇后一到便尽付流水,未防此变之下她一时怔在了凳子上,没有言语。
萧清婉也不睬她,只向赢烈笑道:“夜深了,臣妾怕皇上劳神,特炖了牛奶茯苓霜过来。皇上吃了好安睡,寒冬天气,皇上要仔细保养。”说毕,便叫穆秋兰将抱着瓷盅子送了上来,又说道:“拿棉套子装着的,还温着。皇上趁热吃了罢。”赢烈握了她的手,道:“还是你心细,竟记得这个,还特特的送来。打发人来就是了,何必亲自走来。”萧清婉含笑道:“不过是想来见皇上一面罢了。”赢烈闻言,心中一动,又看她身着素服,面上脂粉浅淡,比往日盛装更显温婉,就有些难舍的光景了。
萧清婉却只作不见,伺候皇帝吃了茯苓霜,径自起身告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诗出宋太宗诗《缘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