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五郎收了个美貌的贴身侍婢,这消息很快便传遍了谢府。人人皆知桓五郎最是洁身自爱,全然不似别的世家子一般,身边不曾有姬妾,连侍婢都甚少近身,实在是谦谦君子,却偏偏在谢府收了个贴身侍婢,听闻那女子还生的一副好容貌,这不得不叫人惊奇。
不过小半日的功夫,蔚然轩来来往往的侍婢多了许多,纷纷向着正中那间厢房探头探脑,桓五郎就住在里面,想来那名侍婢也在里面伺候着。只可惜叫她们失望的是,厢房的门始终关着,不曾见到桓五郎也不曾见到那个美貌的侍婢,只好失望而去。
相比较起外间的热闹,孟洛却是安安静静留在自己的房中,狭小的厢房里只有一张小榻,和简单的案几油灯。但这已经让她很是知足了,比起在刘媪的院落里,只能睡在干草堆里已经是好上不知道多少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似乎已经将孟府大姑子的身份慢慢淡忘了,渐渐忘了曾经过了十六年的贵府生活,对于能够得到手的一点一滴的幸福,都变得十分满足。
“阿洛,”门外传来唤声,是桓宣的书童墨香,“郎君要煮茗。”他不过十二三岁,却是机灵伶俐,颇得桓宣喜欢,先前去给孟洛引路的就是他。
孟洛应了一声,整了整衣裙,走了出去,向他笑道:“我这就过去。”
她一笑,却让墨香微微有些脸红,先前还以为是个清俊的小郎,却不料是个美貌的女娘,还留在了郎君身旁,他原本还疑惑不知为何,现在却被她的笑容给羞得红了脸,故意虎着脸道:“还不快去,不许躲懒!”却是冲着孟洛做了个鬼脸,快步走了。
孟洛笑了笑,摇摇头,墨香的心性还是个孩子,大概正因为这个,桓宣才会留了他在身边伺候,他那样重的心思,怎么还能容得下身边人是个有城府的呢。
推开房门,孟洛缓步进去,墨香早已吩咐人备好风炉铜铫子和上等茗茶放在房中。她走到风炉前,盈盈地跪在一旁,铜铫子的水已是微微滚开,取过竹夹夹了少许茶放入水中,不停地搅拌,待到三沸之后,这才取出一盏倒入盛着清水的细白瓷碗中,放入少许薄荷,待到微温这才送到案几旁看着书卷的桓宣手中。
这两日的跟随伺候,孟洛已经知道桓宣喜好在看书之时品茗提神,这等苦涩难以下咽的汤汁在南晋并不得人喜欢,只有寺院里的禅师沙弥爱用此物提神,便于熬夜抄写佛经,偏偏桓宣也喜欢,所以她才费心思学了少许,每日给他煮茗。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她专心煎茶煮茗之时,桓宣的目光并不曾停留在手中的书卷上,却是落在她身上,许久不曾离开,直到她起身时,才收回来翻过一页书卷。
放在案几上的茶汤微微冒着热气,桓宣端起来吃了一口,不置可否便放下来,手中的书卷翻了好几页,却似是无心看一般,放在了案几上,微微皱眉不语。
孟洛退到他身后,安静地立着,不去打扰他,却是看见了案几上的书卷乃是《纵横策》,论的是战国时张仪所持“合纵连横”策略之术,乃是杂论,在南晋并不被推崇,不知为何桓宣会看此书。
她想得太入神了,桓宣唤了她一声,不见回应,回头看时,正见她望着案几上的书出神,不由问道:“阿洛识字?”
孟洛惊醒过来,只得低声回道:“略识得几个。”
吃惊之下,桓宣对眼前这女子的来历更是疑惑,精通博弈,识字知礼,实在不像是寻常庶民之女,可是她又的的确确是庶民的身份。
他也只是一时好奇,很快便无心再问,只是与孟洛道:“可曾看过《纵横策》?”
孟洛思量了一会,如今托庇于他,为他贴身侍婢,说不得以后有求他相助之时,还需让他看重几分才是,如此便不会将她视为等闲女子,轻易玩弄或是赶出去。
她低声道:“不曾看过,只是略微知道张子“合纵连横”之术。”
这更是让桓宣对孟洛刮目相看,此等策略谋术之书便是他也甚少翻看,想不到孟洛竟然知晓,他开始正视孟洛了,问道:“我有一问,彼为弱,有一强与众弱,是合纵还是连横?”
这是问孟洛,有一个弱国,是该用“连横”之道依附于另一个强国对抗众弱,还是该用“合纵”之道,共抗强国。这一问却是难以回答,战国诸侯纷乱之时,天下人皆是迷惑与此,却要问孟洛给个答案。
孟洛心思飞转,张口道:“若甘为弱,俯首事强,则连横。若不甘弱,意图抗强吞弱为强者,则合纵。”
孟洛的回答是,若是甘于一辈子为弱国,俯首帖耳听从强国吩咐,那么便连横,若是想要抵抗强国吞并弱国自强者,就使用合纵之术,先联合弱国抵抗强国,再伺机吞并扩张,增强实力。
孟洛的回答让桓宣一时沉默不言,静静思索着,良久,他才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只是看向孟洛的目光与之前大为不同,笑道:“我竟然不知阿洛有国士之能。”那目光里有赞赏之意,看来孟洛的回答很合他的心意。
孟洛轻轻一笑,低头道了谢。其实她的回答只不过是片面之言,合纵者需提防被各个击破,连横者却要小心为强国吞并,得失皆有,端看人如何取舍。而桓宣不是一个甘居人下之人,所以她才会作此回答,果然合他心意。
桓宣似是解开了心里的疑惑,很是轻松,端起茶汤又吃了两口,这才道:“明日你随我去赴谢府所设筵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