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冷月如霜。何湛开始畏寒,全身不停地打哆嗦,他迷迷糊糊中意识到事态可能要比他想象的那般严重,只能强撑着睁开了眼。这一睁开不要紧,猛不防地一个黑影撞入眼中,吓了何湛一跳。
待何湛的眼睛适应黑暗,他才晓得那黑影是宁晋。他就坐在最里侧的床角处,手中还握着一块方巾,还有一块方巾是搭在何湛的额头上的。何湛将方巾拿下来,紧紧攥在手中,心里如同被一根小羽毛扫过,又暖又痒。
上一辈,宁晋对他可没这么好过,到最后的时候,他甚至被宁晋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何湛苦笑一声,坐起身来将宁晋扶下。宁晋睡得极浅,被何湛这么轻轻一碰便醒了,本能地喊了句:“三叔!”
何湛无奈地笑着:“怎么,做梦都想着我呢?”
“三叔?”宁晋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这不是梦,急切地问,“您还发热么?”他伸手摸了摸何湛的额头,发现还是滚烫的,这下是真得急了:“不行,我还是再去找刘大夫来。您先躺着。”
何湛将欲起身下床的宁晋按住,却忘记自己正在生病的事实,根本没什么力气。宁晋本身力气就大,他感受到肩膀上的力度,又想起来又想坐回去,游移不定时身子竟失了衡,猝不及防地撞到何湛的怀中。何湛哪还有力气撑住这么大个孩子砸下来,瞬间就被他压倒在床上。
何湛一阵晕眩,眼前泛黑。
宁晋的下巴磕在何湛微微敞露的胸口处,整个人僵住,连起来都忘记了。他嗅出何湛身上有淡淡的药的苦味,却极为好闻。那还是他亲手给何湛煎的药。
“大哥...你不打算起来了么?”何湛喘了几口气,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都快压死我了!”
宁晋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心里既担忧何湛,又不敢靠得太近,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何湛顺气道:“我知道...我得连夜去清风山,这病不能再拖了。”
宁晋说:“为什么要去清风山?”
“求仙。”何湛并不打算解释,只一语带过,“你好好在这里呆着,若是有人来问,你就说我还在睡觉,不许任何人打扰。”
宁晋攥了攥拳,低着头,许久才道:“我跟你一起去。”以前何湛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可现在那张沉浸在夜色中的小脸上全是坚定,似乎铁了心地要跟去。
何湛撑着力气起来开始着衣,宁晋爬下床紧紧跟在何湛的身后。何湛皱着眉说:“你不许去!”第一世的时候,不知为何宁晋就受了重伤,回府后又因无人照料而一命呜呼了。活这么多世,何湛是第一次自己进清风山,谁知道那里潜藏着什么危险。万一宁晋出事,他也得抹脖子跟着死。就算他不抹脖子,最后还是要遭雷劈,以命抵命。
宁晋被他这么一吼,吓得肩膀一颤,可他抿了抿唇,异常坚定地紧紧跟着何湛。宁晋下床下得急,连鞋都没顾得上穿,此刻就光着脚跟着何湛,看上去滑稽而狼狈。
何湛一阵头疼,此刻他算是终于明白以后宁晋那股杀伐决断的狠劲从哪儿来的了。但凡宁晋决定的事,没有谁能改变。何湛翻箱倒柜找出一件以前的旧衣裳给宁晋,对他说:“路上都听我的,不许添麻烦。”
只要何湛答应让他跟着,宁晋还有什么不愿答应的呢?他连忙点头,套上何湛的袍子。
何湛去牵了一匹好马,因为宁晋不会骑,两人便只能共乘。出府时,他们二人还被忠国公府上守夜的巡卫拦住去路,何湛只道是有急事,巡卫见是自家府上的三少爷,故也放了行。
清风山离这里不远不近,何湛驾马来到山门前的时候,天方刚刚泛起鱼肚白。何湛赶了半夜的路,加上他本就身体不适,此刻的脸色极为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骑马行至半山腰,山路便不太好走了,只能下马亲自登台阶上去。
宁晋扶着何湛晃晃悠悠的身体,忧道:“三叔,不然你在这里等着,我跑上去求好了。”
何湛撑着一口气,拒绝道:“不行。”他就算病死在这里,宁晋也不能遭一点风险。
前方的路还好走些,穿过一个密林,再走一个时辰的山路就能到清风道观。顺着林中的弯路小道缓步走着的时候,宁晋眸色一惊,喊道:“三叔,你看!”
何湛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前方尸横遍野,残破的尸体七零八落地躺在那里,早已没有了生息。那些死人身上穿着的是官服...看样子像是禁军。
还有一些人,脖子上纹着虎纹刺青。何湛认得那是威虎寨的标志,近期流窜到京城周边的一股土匪,据山为王,为非作歹。何湛不太了解事情的经过,只记得当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芝麻小官端了他们的老窝,后来被封了大理寺少卿。
大理寺少卿...秦方?!
何湛握紧拳,目光一寸一寸凌厉起来。他听见前方隐隐传来打斗声,从地上抄起一把刀就往前方奔去。宁晋屏住呼吸,紧紧跟在何湛身后。
行至不远处,前方十几人已经缠斗成一团,身着红袍官服之人仅剩下一个,已被团团围住,拼死负隅顽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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