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瑞尔没说话,周煜也不怎么在乎,就这么自顾自地把故事讲下去了。
“那个故事说,从前有个疯子,从小没爸没妈,什么也不会,也没人教他,打小就在收养与抛弃中打转,之后为了讨生活慢慢学会了打架,再后来发展成给人当打手赚钱---哦就是那种替黑/社会回头收拾人的,或者被商贾雇佣着去教训人的,嗯,违法,是不太好,”周煜看着西瑞尔那一脸合法好公民的模样就想笑,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莫名地觉得还挺可爱的,特想伸手捏捏他那张混了混凝土的脸,“后来打着打着,事情就大条了,就在他二十岁都不到的时候,雪球嘛,总是越滚越大的。”
“他朋友花了很多心思都没能把他给摘出来,就是那种从小相依为命的朋友,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那种朋友。”
“可是都没用,那件事太大了,怎么都没法不和他扯上关系,他朋友始终没能保全他。”
“结果后来这人被个大兵给救了。”周煜微微一笑,垂下了眼眸,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人嘛,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就喜欢上了,不顾一切了,有了拼搏的劲头了。”
“然后那个疯子开始从良,嗯,就是跟你一样,变成守法好公民了,也想当兵。”周煜说到这时,眼神里竟然还难得地露出了一点缱绻的温柔,像是很怀念一样。
西瑞尔看着他这样的目光,莫名地,从心底里滋生出一股不太舒服的感觉来。
“老套的情节,最后当然是当上了,结果这家伙小时候打闹的劲头还真帮上了忙,往死里拼,训练,最后他还真成为了特种兵。”
“哦,知道什么是特种兵吗?就是和你这样要出去出任务的,只是人没有那么多,但任务很危险,他那个队伍,出去一趟,回来死亡率三分之一,还算低的了。”
“我知道。”看着周煜那副完全陷入回忆的样子,西瑞尔不着村店地突然接了一句,似乎不太想周煜完全陷入回忆里,想提醒他自己的存在一样。
周煜果然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这么对着他的眼睛笑了笑,道,“你猜后来怎么了?”
“……他出事了?”
“真聪明,”周煜夸了他一句,“出事了,这疯子总算把自己逼到穷途末路了,他始终追着那个大兵,跟追太阳……打个比方,就跟一个小兵追你这样存在的人没什么差别。”
“后来他说,他就喜欢当兵的感觉,从第一次解救人质开始,就爱上了那种感觉,年轻的时候做过不少混账事,所以每多救一个人,就觉得自己赎了罪,手干净点了,能靠他家那个大兵近一点了似得。”
周煜的那双清澈而透亮的眼睛里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感情,然而那些感情却像是被装在玻璃罐里似得,随时都能碎。
西瑞尔盯着他看了良久,才轻声接了一句,“那也算是把自己的信念贯彻了吧?”
他这话说的语气有点小心,像是生怕把那满当当的感情撞碎。
“是啊,但活着的人多痛苦呢?”周煜笑里似乎都带了点苦意,“西瑞尔,在我看来,那个疯子可能确实不够强,他也不是像你这样的大英雄。却也为自己的国家,自己的人民,尽了全力,但事后,谁知道他的名字?谁为他哭过?”
“再后来,因为战地转移,无法回归尸体,只能就地掩埋,而那个疯子的尸首,也始终没能被带回来。”
死在异国他乡,连尸首都不知道埋在哪里。冷的时候,也不知道会不会为自己添件衣服,买点酒。
那场战争死了太多太多人,情况太过混乱,所以等周煜接到消息的时候,疯子都已经死了一个多月了。
他甚至连疯子的一块尸骨都没有收到。
他和疯子相依为命了二十多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中间他远离故土去外地学医,疯子没送他去火车站,直到火车都快开了才出现,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的,看他脸色就知道自己要挨骂,飞快地往他怀里塞了个纸包然后转身就跑。
那是一沓钱,和一张纸条,歪歪扭扭地写着个不知从哪抄来的张祝福语。
这些东西加起来,厚重的周煜在那个夏天,甚至觉得自己有点拿不动了。
他因为有点母亲的遗产,所以好歹一直有上学,虽然生活艰苦,但后来靠着奖学金和自己的努力,也一步一步爬到了大学。
可疯子什么都没有,天天跟着社会人士转悠,他老自嘲说要换个有钱的家庭里出生,周煜就是未来精英,他就是纨绔子弟。
然而在周煜困难的时候,却也总是第一个偷偷地往他怀里塞钱。
周煜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看待的,他总想着自己有一天要是有钱了,就让疯子彻底远离那种生活,当纨绔子弟什么都好,他养着,只要不要过那种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就行。
可他没来得及,疯子没有等到。
当然,那场战争最后是赢了的,那个大兵往上升了好几介官职,报纸上天天是他的英雄事迹。然而战场上还有千千万万像疯子一样的士兵,比谁都认真,比谁都拼命,用热血守住国家的防线,直到走向生命的尽头,却连名字都不为人所知。
周煜一度无法理解,在最崩溃的时候,甚至恨过疯子。他始终想不明白,疯子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他为什么宁愿为了连他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而死,都不愿意为了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活下来?
周煜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行把那些汹涌而来的感情压下去,声音弱地几乎微不可闻道,“我小时候也挺喜欢军人的,尤其在战争年代,他们就是国家的脊椎,即便是无名英雄,也是英雄的一种。但是对于家人而言,那实在是太过悲哀了。”
多少补偿,都弥补不了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当年疯子死,几乎带走了他半条命,葬送了他半辈子的记忆。周煜之后好几年都过的浑浑噩噩的,要不是有小黑猫在,多了个支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活着有什么意义。
他举世无亲,甚至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
所以如今即便是他为了那个小家伙留在了这个世界,西瑞尔这种人对他而言,也是只可远观的存在。
绝对不可以碰,一碰,就是万丈深渊。
西瑞尔看着周煜,久久地没能说出话来。在他看来,服从军令,保家卫国,是军人的天职,他们以此为荣,以此为生,以此向前。
他是将领,也同样见过新兵的死亡,但战场一向是残酷的,用鲜血堆出来的,残酷地像地狱一样的地方。
但如果没有人去在前面顶住这一道道防线的话,那遗留下来的结果,就只有国破家亡。
“所以我一定不会去当军医的,我不想碰这一块。但是我知道的东西,我一点也不会藏着,全都告诉你们,我提供资料,你们培养人才,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的极限了。”周煜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理解不了,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也有几分释然。
也该是预料之中的,毕竟在他面前坐着的可是一个,到死前最后一刻,依然能不带丝毫遗憾说出,“愿帝国铸甲销戈,承平盛世”的英雄人物。
只是这些事情窝在周煜心底里都快烂了,那些日日夜夜他都无处宣泄,久而久之,就被他压在了心底,从不去碰。
今天好不容易说出来,只是说出来之后,连周煜自己都分辨不清楚,他到底是为了让西瑞尔多考虑考虑家人,还是想告诉他自己拒绝的理由,亦或者是他纯粹是想把心里那块大石头吐出来而已。
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可活下来的呢?
欧蕾夫人对他那么好,也一定很爱他,何况她还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可看到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大概是失败了,不过也罢,他和西瑞尔,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西瑞尔永远不会做战场上的逃兵,他不畏艰险,毫不犹豫,勇往直前,就是他成为英雄的原因。
再加上……西瑞尔身上背负的责任,确实不是他这个普普通通的民众能够比的。
周煜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算是做了件傻事,拍了拍明显还在思索的西瑞尔的肩膀,起身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欧蕾夫人见他回来,冲他温柔的笑了笑,目光里似乎还带了点调笑的色彩。
周煜冲她笑了笑,没说话,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沉默地扭过头,看着窗外开始暗淡下来的天色。
西瑞尔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周煜的侧脸,看着他眼底掩盖不住地情绪,只觉得心脏压抑地难受。
但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下车前,也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之后,离开了“霜降”号。
虽说周煜之前其实已经有心理准备了,首都向导学院,一听就是全星系最好的向导学院,可真正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还是被这学院的装修程度狠狠地壕了一把。
偌大的学院看上去根本就不像学校,反而像一个艺术品一样,富丽堂皇都无法形容它的漂亮,其中通过了很多周煜不明白理论所组成的光学效应在学校各种地方建立了很多独到的景观。小型喷泉,伟人雕塑什么遍地都是,而且那喷泉的样子也不是以前那种一个水柱或者几根水珠完事这么简单,有构成各种形状的,也有和光学效应联合在一起的,在空中组成的彩虹桥,迎着傍晚的光芒,漂亮的无与伦比。
这样的东西在校园里简直随随便便一把抓,要不是因为有正事,好几次周煜都想直接停下来多看两眼。
还有雕塑,这里的雕刻技术可比他那个年代的好多了。简直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只是唯一美中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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