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常常会做这样一个梦。
一条古色古香的街道,宽阔平坦。她站在道路的一边,对面是白墙黑瓦的高大宅邸,蹲在门前的石狮子张牙舞爪,栩栩如生。时间似乎是清晨,街头弥漫着朦胧白雾,她甚至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湿润气息与脚下青石板渗透上来的凉意,一切真实得仿佛是另外一个时空。
马蹄声和着远处传来的梆子响由远及近。一行三人逐渐从晨雾中现出身形,领头者一袭朱红官服,颜色不复往日光鲜,却是极其干净整洁,找不到一处脏污褶皱。身下马儿已老,但走得极稳,脑袋随着步调一下一下地点着。后面两人青衣黑帽作家丁打扮,即使步行,也能毫不费力地跟上。
再近了些,渐渐能看清骑马人的样子。他已不年轻,看上去四十五六,两鬓过早地染上了霜白,眉眼间却依旧带着少年人般的锐气。数十年的辗转蹉跎未能模糊掉那出众的容貌,反倒另赐予他岁月积淀下来的沉静淡然,糅合成一种令人过目难忘的气质。
旧衣,老马,与身份极不相称、几乎称得上寒酸的随从队伍,从男人身上却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窘迫尴尬。他的脊背笔挺,目光明澈坚定,直视前方。
停下。看过无数次结局的她在心里大喊。快回头,不要再往前走了!
男人当然听不到她的警告。一步一步地,他朝自己既定的命运前进着——
“呜——!”
尖锐的唿哨声划破了清晨的静谧。家丁中的一人突然从怀中抽出一柄弧形短刀,“扑哧”一声刺入了身旁同伴的胸膛。同一时间,六个黑衣蒙面的人从街道边的窄巷冲出,将骑马人团团围住。绑在臂上的小型弩竞相发射,老马发出一声长长的哀鸣,轰然倒地。
摔下马来的男人挣扎着站起身。他用手捂着受伤的腹部,鲜血源源不断地从指缝间流出,比他微微褪色的官服更加艳丽。身陷包围之中,他却依旧神情镇定,冷眼扫视一周,目光最后落在自己的家仆身上:“你是谁的人?”
“就让大人做个明白鬼。”手中拿刀的家丁半垂着眼道。他的声音嘶哑粗粝,仿佛两片砂纸在一起摩擦,“奉仲英公之令,取尔性命。”
说话间,周围的蒙面人已再度抬起手臂。
男人挺直了身体。他面色苍白,一双眼睛却是明亮得慑人。失去血色的双唇开合,可惜话音被隐没在“嗖嗖”的箭矢声中,无法听清。
锐利的尖端从四面八方破开皮肉,穿透身体。她站在十步开外,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步入与先前每一次梦境毫无二致的终局。
家丁上前一步,低着头,看着自己曾经的“主人”。片刻,他将手中的刀高高举起,狠狠挥下。
他斩下了男人的首级。
“将这个带回去。”他轻轻摘下染血的官帽,郑重地将那颗头颅双手捧起,交给蒙面人中的一个。
“你要做什么?”那人将头颅装入黑色的布袋之中,问。
家丁不答。他转身,对着那具无头的尸体,反手一刀抹向自己颈间。
“咚”地一声,弯曲的双膝重重砸在青石板上。失去生命的躯体却不倒下,这个杀人者保持着谢罪的姿势死去。
杀手们面面相觑。最终提着布袋的那人一招手,六个人借着晨雾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离去。只留下她,这个算不上目击者、却又切实目睹了整场命案的人,依旧被迫站在原来的地方。
失去了头颅的颈腔向外止不住地冒着鲜血。暗红色的液体蜿蜒流淌,一部分渗入石板缝隙间的土地中,另一些则顺着地势向街道两边蔓延,一直延伸到她的脚下。
心头蓦地涌起强烈的悲伤,仿佛失去了某件十分重要的东西。脸颊上传来潮湿的触感,她没有费心去擦拭,任凭眼泪顺着下颌滴落,坠入脚下的血水当中。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姓甚名谁,是什么身份,甚至不知道他是否真实存在。可那种深刻入骨的哀恸,却压迫得她在一瞬间近乎窒息。
透过模糊的视线,她看到对面被鲜血浸了底座的石狮,原本威风凛凛的面貌也莫名地变得狰狞起来。耳畔响起无邪的童音,仿佛是从极远处传来的歌谣:
“云儿起,起兴芒,十年寒窗志四方。
计谋显,功名藏,从龙拜相称栋梁。
讨逆贼,定边疆,以文克武天下扬。
喋血街,人断肠,贤臣既死社稷亡!”
歌谣到了最后一句,尾音忽地上扬起来,拖长了幽幽飘散,明明是孩子的声音,却不知怎的带上了几分苍凉。她还没来得及细品那词中的深意,就觉得脚下突然失去了地面的实感,如同之前的数次经历一样向下坠去。
身体后仰,视线上移,掠过镇宅兽所守护着的、朱漆剥落的斑驳门扇,定格在门庭上方老旧的匾额上。在意识消失之前,她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勇烈侯府”四个烫金大字,在晨光当中闪烁着暗淡的微芒。
……
曾经有位谐星说过:人一闭眼,再一睁眼,一天就过去了。一闭眼,不睁眼,一辈子就过去了。
蒋凝秋从前认为这句话挺对,现在却觉得简直是胡说八道。拔掉呼吸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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