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色的宝瓶迎枕上睡了过去。
周姑姑没料到她说睡就睡,想去摇醒,骆夫人袁氏摆摆手阻止,目光落在骆宝樱的脸上,九岁的小姑娘身量不高,可五官已是略微长开了,弯弯的眉毛,唇似菱角,眼睛不曾睁开,然而睫毛长长,盖在眼睑上,竟落下弯月般的阴影。
她不由想起曾在书房见过骆宝樱生母,王氏的画像,当真是国色天香,难怪当年骆昀以榜眼的身份,竟会娶了她,毕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姑娘,而他当初定然有更好的选择。
只女人光有容貌,没个手段,大抵也没什么好结果,可不是香消玉殒了?
袁氏抽出条帕子给骆宝樱擦了擦额头,叹口气道:“可怜孩子,我一早该将她接过来。”说罢起身走到堂屋。
周姑姑轻声禀告:“那两个丫环不着调,这么热的天,没守在三姑娘床边,叫三姑娘热晕了头,刚才都吐了一回。幸好夫人惦念三姑娘使奴婢去看看呢,不然可有得罪受!”
袁氏是骆昀的继室,在骆家已有八年,只与骆宝樱并不熟,因当年王氏去世,王老太太伤痛欲绝,王老爷与骆元昭说情,抱了骆宝樱去安抚王老太太。骆宝樱可说是在外祖家长大的,前阵子才接回家里,毕竟年纪渐长,女儿家也得好好教养,王家不是官宦之家,条件是没有骆家好的。
然而骆宝樱在王家被惯坏了,又想念二老,便有些任性,也不亲人,当然让老太太不喜。
周姑姑又道:“奴婢去三姑娘那里,还看到翠琳呢,也不懂事儿,四处溜达,逮着谁都胡说。如今老爷尚在湖州,将来要去京都,与那些个儿望族来往,还能得了?可不被人笑掉大牙?”
越是缺什么就越怕什么,虽则骆昀仕途平顺,又是朝堂重臣蒋大人的得意门生,然而骆家根基单薄,要挤入上流贵圈,委实有些艰难。不过第二次娶妻,他没有犯以前的错误,这袁氏好歹有些家底,祖籍金陵,往上数四五代皆有人入朝为官,如今袁老爷任山西巡按,她大哥在京都任兵部主事,也是一派繁荣景象。
只袁氏是家中庶女,地位不高,但也因此做了骆昀继室,而今骆昀步步高升,袁家也是极为满意的,虽隔了千里之距,也常是书信来往。
袁氏斟酌片刻道:“家里奴婢原不够数,宝樱才来,身边儿下人都是老太太调去的,先行用着,我抽空与老太太说说。”
从医馆请来的大夫很快便到家中,袁氏将骆宝樱唤醒,她睁开眼睛瞧见个二十来岁的妇人,穿件烟柳色褙子,头发挽了堕马髻,五官清秀乃中上之姿,便知是谁。心里不由一阵嘀咕,暗想原是来后娘房里了,难怪比她那厢舒服的多,只不知为何抱她前来?
两相对视,作为小辈原该叫人,然她并不想,这样一个陌生人,本是与她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去,如今竟是她母亲!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骆宝樱心里知晓她再不是京都那个骄女了,用了别人的皮囊,还能翻身不成?不如与长辈客客气气,日子还好过些。
念头闪过,她嘴角略翘,叫了声母亲。
那声音就像方才吃过的豆沙糕,天生带着甜味,余音悠长,袁氏微微惊讶,因这骆宝樱从不愿叫她,别说还冲她笑了,她不自觉声音也柔和些:“你刚才吐了一回,让大夫再看看。”
骆宝樱乖巧的点点头。
脉象平稳,并无紊乱,观之五官也是无甚病相了,大夫道:“从沧州来,水土不服,又吃错药,吐出来反是恰当,再歇得几日便能痊愈。”
袁氏听说病得不重,右手一拢衣袖,挑眉道:“她年纪小,此前还险些丢了命,饭都不曾吃,光是几日便能好吗?大夫可真瞧仔细了?”
那大夫也是人精儿,忙道:“如此说,三姑娘真是命大了,该当好好休养休养,这阵子千万莫再有疏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万一有个损伤,可不是小事!”
袁氏便赏他银子,让周姑姑送着走了,回头见骆宝樱一身凉衣浸了汗皱巴巴的,温和道:“你在此洗个澡歇会儿,若是饿了,叫点心吃。”
这儿风凉,厢房布置漂亮,还有丫环在旁扇风,骆宝樱岂会不答应,被下人好好服侍一回,吃饱喝足,闭上眼睛又去见周公了。
也不知过得多久,隐隐约约听见袁氏与谁说话:“……幸好叫玉娘去看看,不然这孩子只怕都活不了,大夫也说严重,病了原该好好养着,竟还吃错药。”她惭愧道,“都是妾身没看管好厨房,叫三丫头吃苦了,病了这么多日。如今接过来,妾身想,便住在这儿,大不了让珠珠与她挤一挤。”
有半响的静默,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娘不管事,上下都由你看顾,总有疏忽的时候,也怪不得,便照你刚才说得办吧。”
声音越来越近,有人从屏风后面走入内室,渐渐沐浴在阳光下。
只见他身材颀长,眉目英挺,浑身洋溢着官大人的威严气势,可举手投足间又有三分儒雅。也不知是否因血脉相连,莫名的便有几分亲切感,骆宝樱抬起头望着他,怯生生叫了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