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池令信娘不要绷着了小曹氏的头皮,松松的替她挽了个坠马髻,发间一排簪了三朵指甲大的小绒花,别的钗环皆不用了。头上的伤口用纱布缠起。眉毛描得虽然淡,但却粗直,会显得更纯净。胭脂不上在两颊,却擦在了眼角。
信娘和柴嬷嬷张大了嘴,就见小曹氏由平时娇艳的模样,一下变得楚楚可怜。巴掌大的脸让纱布缠了三分之一去,面色苍白,双眼水光盈盈,眼角眉梢像是病了许久,又像是哭泣了许久般泛着红。
有些孩子似的天真,又带着些羞怯虚弱。
薛池拍了拍手上的粉,得意的笑道:“如何?”
小曹氏照了照镜子:“好极。”
柴嬷嬷服侍小曹氏更衣,信娘又拉了薛池来挑衣裙。薛池只觉得同这么个美人走在一处,自己穿什么都不要紧,美了丑了都没人能看得见,因此并不上心,随信娘挑了件牙白的绫裙,外头罩一件鹅黄的半臂,倒也青春鲜亮。
两人打扮好了,小曹氏终是对那软椅有些犯怵,让人抬了青油小轿来,一路往碧生堂去。
碧生堂是太夫人的地方,此刻正是热热闹闹的齐聚了一堂。
太夫人年纪大了,坐不得硬地方,椅子上便铺了两层虎皮,这大热天的又嫌热,便将玉料磨成莲子大小的珠子,一粒粒的串成一张软席铺虎皮上头,这样坐着又软乎又凉快。
太夫人十分喜欢这张玉席,略歪着身子坐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指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摩娑着边缘上的玉珠子。
下头四房人齐聚,却不像平常热闹欢快的样子。连下头几个孙辈,正是活泼爱笑的年纪,此时也都是神情古怪的闭着嘴不说话。
伯夫人坐在太夫人下手,捧着盏茶,垂着眼睑,面无表情。
二夫人和三夫人对了个眼神,乐得看大房的热闹。
融二老爷和融三老爷低声的议着朝中政事,由于老大袭了伯爵,又领了廷尉的实缺,二老爷和三老爷若是不外放,要留在平城享富贵,就只能当些闲差了。不然满平城不知多少勋贵,好事还能都让一家给占了?
还好这两位并无多少雄心,每日逗鸟看戏,也颇为自得,所谓议政也并无什么真知灼见,不过此刻也明显比平素更心不在焉。
四老爷是庶出,和四夫人一道照例是装鹌鹑的,明明坐在屋中,也毫无存在感。
这一群人里,真正心无杂念的,还只有融伯爷了。
融伯爷修眉俊目,唇角含笑,一袭青衫,不像是一位居高位的伯爷,倒像是位风流文人。伯夫人明明比融伯爷还小上三岁,此时瞧她一身珠翠,神态沉稳,看着倒像是比他年长三岁不止。
丫环在外头通报:“太夫人,莲夫人和大姑娘到了。”
太夫人抬了抬眼皮,慢吞吞的嗯了一声:“领进来。”
丫环应了一声。
融伯爷满脸笑意的站了起来:“可是到了。”
二夫人和三夫人不免有些同情的看了伯夫人一眼,岂料伯夫人倒像是麻木了一般,眉眼半丝也没动。
帘子一掀,柴嬷嬷就扶着小曹氏走了进来。
小曹氏半倚着柴嬷嬷,袅袅而行,入了门轻轻站定,低垂着眉眼盈盈一福,额上包着的纱布十分醒目。
众人不免更是吃了一惊。
小曹氏领着薛池给众人行过礼,而后静静的立在一边,等着问话。
融伯爷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面容,看了好一会儿才温声道:“这额上是怎么了?”
小曹氏抬眼,目光从伯夫人面上扫过,并不说话。
柴嬷嬷*的道:“才进园子,便让几个婆子给掀到池子里去了!”
融伯爷转过身,微皱了眉着盯着伯夫人。
伯夫人不理他,只不紧不慢的对着太夫人道:
“母亲,先前听说几个婆子滑了脚,令莲华落了水。以为大热天的不甚要紧,没向您禀报。现下一看,竟不知如此严重。所幸几个婆子早已捆了,还请母亲示下如何发落。”
太夫人头发已是半白,齐整的梳着个圆髻,不拘言笑。眉心有着深深的竖纹。此时穿一件秋香色的对襟衫子,下头是八幅的长裙,胸前挂着一串南珠长链,滚圆的珠子,颗颗都有拇指大小。
她瞥了伯夫人一眼,拨了拨腕上的数珠:“老大家的,这些婆子连个软椅都抬不好,还有什么用处?趁早打发了。”
伯夫人敛眉应是:“母亲说的是。只这一回,她们也算是无心之失。原先媳妇替莲华收拾院子时就说要将这青苔铲去。伯爷只说光秃秃的,少了几分意境,便留着了。谁知这些积年的青苔,真是一点也沾不得的。”
说着她抬眼,平静的看向小曹氏,语意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