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年轻母亲,是如何克服恐惧忍住剧痛拼了命的要保护自己的孩子,可我知道,那是景宴唯一的骨肉,也是父皇最后的血脉,更是萧家最终的希望。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景宴让你做的第二件事,便是要找到我,然后回到宫中拆穿大哥所有的诡计,并扶持那个孩子登上皇位么?”
成铁忠愣怔片刻,低下头道:“陛下说……他也知此事是难为公主殿下了……毕竟公主的心愿是与驸马远离尘世过与世无争的日子……可……”
我蹲下身,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菜篮子,看着篮中的新鲜牛肉,忽然觉得有什么正在逐渐离我远去,“成公公,你我心中都很清楚,我离宫这么久,已不再是当年的襄仪公主了,没有权势,没有亲信,没有父皇的宠爱,此次若是回去,不要说扳倒大哥,只怕一出现在京城,连活命的机会都微乎其微了……”
成铁忠哽道:“公主……”
我把最后一颗西红柿放入篮中,“可是,景宴也只剩下我了,不是么?”
当初,若不是我那般心急的离开皇城,罔顾初登大统的景宴独自逍遥,焉能酿成今日的局面?
这或许是一场逃不过的劫。
我敛了敛衣袖,缓缓起身道:“今日子时备好马驹在此等我,我还有一些要事要办。”
屋外下起了濛濛细雨。
我正在端菜的时候刚好宋郎生也回来了,他用竹蓑挡着头一路小跑入院,躲到屋檐下拂去衣袖的雨渍,见我整好回头瞧他,他笑了笑道:“还真是个雨季,傍晚放课时还是晴朗一片,这会儿就下起了雨。”
我摆放好碗筷,走过去接过他的外袍,拿了件新的给他换上,“所以我不是说了,以后出门还是带伞好,你想啊,要是你染上什么风寒了我们就得分房睡了,长夜漫漫,我又怕黑,苦的可是我呢。”
“行行,我说不过你。”他左右看了看,“黄婆呢?”
我啊了一声道:“她家中有急事临时回去了,说是过几日再来。”
他瞥了一眼桌上的四菜一汤,“所以……今日的饭都是你做的?”
“怎么,信不过啊?你可别忘了,我的厨艺可是御膳房首厨亲授,也不知道当年是为了哄谁,结果谁又打算在饭菜里下毒被我识破……”
宋郎生按住我的肩请我坐下,笑意盈盈道:“娘子,旧事不重提,可否?”
我咪咪一笑道:“好好好,夫君大人。”
这一桌菜,我是费劲了心思去准备的。
尽管每一道都是最平常的家常菜式,但那都是宋郎生最喜爱的,尤其是我亲手做的,他吃的比往日更多。虽然他一边吃的很香一边说道:“我们才两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的菜,你明日还是不要煮这么多了,诶,算了,黄婆回来之前,我们出去吃就好,我娶你可不是要你当煮饭婆的。”
我鼻头一酸,“那你娶我做什么的?”
他低笑着揶揄,“做生孩子以及做生孩子要做的事啊……”
我狠狠的踩了他一脚,他咽下一口饭哈哈笑起来,我看着他好看的笑颜,一时间有些晃神,他见我干愣着,回踩了我一下,“吃饭。”
我低下头扒了一口饭,“阿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因为不得已的原因要离开你,你会一个人好好的生活下去么……”
宋郎生原本在津津有味的喝着汤,听我这样说忽然一顿,“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啊,我说的是如果……”
“你从来不作无谓的假设。”宋郎生放下筷子,神情逐渐严肃了起来,“为什么要离开我?是京城出了什么事了?”
我连连摇头,“真的没有……我今天只是……”
宋郎生正要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跌坐回原位,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你在饭菜里下药了?”
我想要努力忍住,可是这一刻却怎么也忍不住眼眶里的眼泪,“对不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他揉了揉额,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你不要轻举妄动!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还有我,我是你的夫君,我们必须一同……”他一只手死死的握住我,“阿棠,你听我说……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我都不会允许你离开我……如果你……肆意妄为……我,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撑不下去,等到眼皮完全垂下,整个人倒在我的怀里失去了意识,他握着我的手仍旧不肯放开。
我看到自己的眼泪落在他的脸颊上。
我太过了解大哥了。
宋郎生是一个逃亡的将军,是一个违抗军纪犯了死罪的逃兵。他与我不同,大哥至少无法光明正大的拿我怎么样,但他可以随时随地的处决宋郎生。
宋郎生不会阻止我进京救景宴,但他不会容许我独自前往。
我曾怨过他不肯与我共死,可终究到了这一刻,连我自己也做不到。
几个身影自后院步出,我淡淡道:“凭宋郎生的武功都撑不过一刻钟,明鉴司的迷药果真有效。”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此药效顶多只能维持到明日,若然驸马爷醒了,只怕我等也无法拦住他赶追上公主。”
是的。宋郎生的洞察力,仅仅是我问了一个问题他便能联想到京城,即使一时药倒了他,也无法阻止他。要想真正困住他一段时日,只怕,还得借助明鉴司的力量。
我看着他们其中的一人,他是广陵明鉴司的总管,也是广陵最大的父母官,“何大人,就劳烦您差人把宋郎生关入大牢中,过了这个月再随便以抓错人为名目放出来就好了。”
“这……”何大人面有难色,“恐怕对驸马爷他……”
“他不会承认他的身份的,既然如此,你也不必把他当成是驸马,只要不短了他的饮食与住所,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我道:“只不过,不论他说什么,都不必理会,这一点大人务必谨记。”
何大人犹豫了一番,终咬牙点头道:“属下听命。”
该交代的不该交代的我都交代了,纵然还想多呆片刻,可只要想到景宴的性命危在旦夕,便知片刻都耽误不起了。
“阿生,说好了,不要原谅我。”
那是我在心里与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哪怕他根本没有听到。
大雨滂沱不止,马蹄溅起朵朵水花,在离开这个宁静的村镇时,我忽然想起今日买的鱼还剩一只,活蹦乱跳的在水桶里,不能找个好天气烤来吃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