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停在这一刻吧。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几乎要挨到她的脸颊了,却又顿住。
伊人没有察觉,呼吸安稳平静,眼睛闭着,似已睡着。
炎寒收回手去,他深吸了口气,然后转身。
一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他不可能就此停住。
脚步声轻轻地走远,伊人又闭了一会眼,然后转了个身,脚收了上去,缩放在秋千上,两只手则抓住右边的缆绳,侧身蜷缩着。
她把头埋进双臂间,突然哭了起来。
怎么会不害怕呢
她已经看不透这世上许许多多的事情,更何况,是看不见。
这样的她,还能跟着阿雪吗
她不会怀疑贺兰雪会嫌弃她,大概只会更是怜惜心疼她,可是伊人明白的,明白贺兰雪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而她,已经陪不了了。
不能去找阿雪,也不能留在炎寒这。
她给不了炎寒什么,所以无法安然地享受他的好。
然而举目望去,她还能去哪里呢
连十一,都已经变得那么陌生了。
她哭的时候,连哭声都没有。
又很快收住,没有痕迹。
炎寒越走越快,走到拐角的时候,他微微侧身,问从院子外面就跟过来的随从“那人拿着的信物,真的是冰国女王随身的手镯吗”
“是。”随从恭声回答。
炎寒于是又紧走了几步,到了一间隐蔽的会客厅,他扬手止住随从的脚步,低声道:“朕一人进去就行了。”
随从敛眉低首,往后退了一步,侍于一侧。
炎寒举步走进。
屋子里,一个戴着大风帽,穿着黑色斗笠的人正坐在桌边饮茶,听见炎寒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来,却并没有按照使者应有的礼仪,向炎寒敬礼,只是略略点了点头。
炎寒初时有点吃惊,可是聪颖若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冷艳”
来人掀开了风帽。
风帽下面,是一张美丽绝艳的脸,正是冰国的女王,冷艳。
也是五日后即将举行大婚的新娘。
“你怎么亲自来了”炎寒震惊之余,不免好笑“五日后,天下俊杰都会来参加你的大婚,难道你打算让大家看笑话”
“你以为我愿意吗”冷艳褪掉身上的斗笠,苦笑道:“正是因为离大婚只有五日,我才不得不来这里。”
“怎么了”炎寒心中一动,坐到了冷艳的对面。
冷艳亲自来炎国,此事非同小可,冰国一定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其实之前,炎寒也是有所耳闻的,天朝变乱,夏玉作为世子,一直鼓吹着冷艳出兵天朝,打击裴若尘,这件事闹得很大,却也不足以撼动冷艳的权力。
她何至于千里迢迢,单身来此
“冰国有异动,从前那些不服我的遗老遗少,如今又纠结一起,预备在大婚后动手。他们说服夏玉在大婚时制造事端,挑起冰国与天朝的矛盾。”冷艳轻锁眉头,郁闷道:“我已经警告过夏玉,让他不要参与到冰国的政治里来,他偏偏不听,现在,他已经被人利用了。如果我不出面救他,他就会成为别人的替罪羊。若是犯了冰国的叛国罪,即便是王夫,也会被判以极刑。炎寒,我想请你去阻止他。”
“为什么你不能去阻止他”炎寒问。
“我阻止不了。”冷艳低声道:“他挑起矛盾的由头,便是天朝对我的藐视。你可知道,在天朝送过来的嫁妆里,有一项是冰国的禁忌品。那就是礼炮。在冰国,送人以炮便是挑衅宣战的意思,我知道那些礼物都是夏玉的表亲柳溪准备的,他们已经串通好了,一个送礼,一个当场揭穿,在众目睽睽之下演出一场争吵戏,然后,就可以鼓动民众,产生对天朝的敌视因为贺兰雪的事情,冰国对婚姻上的礼节已经很敏感了,这次夏玉又是天朝人,而天朝再犯这样一个错误,我也控制不了民众的反应。”
“你让我去阻止柳溪,不让礼炮出现在婚礼现场”炎寒试探地问。
“是,我不能自己派人去。我这边有任何异动,都会引起夏玉的怀疑,也会惊动那群老家伙。是不是很可笑我们还没有成亲,就已经开始互相防备互相算计了。”冷艳美丽的脸上微微有了涩意,却因为一贯的矜持与高贵,又将那丝情绪掩了下去“我想趁着这次大婚,好好清一清冰国的异心者,在此之前,不能打草惊蛇。”
“这是你的婚礼。”炎寒沉默了片刻,随即淡淡地提醒道:“女人成亲嫁人,岂非是一件极盛大的事情即便是普通女人,也应该有权力拥有一个很美好的婚礼。为什么一定要在婚礼上闹出血雨腥风你若信我,我会在半路劫走礼炮,你也不要提前动作,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好享受你的婚礼吧。”
“难道事情可以当成不知道便不存在吗”冷艳并没有被说服,只是平静地驳道:“我是王,就注定不能成为一个普通女人。事成之后,我不会怎么追究夏玉,只要他安安分分的,他仍旧是我的王父。”
炎寒深深地看着冷艳,看着她眼底的淡漠和坚定,突然之间,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他们都很努力地,在这高不胜寒的地方,保持着自矜与骄傲,也不允许任何人,去质疑自己的位置。
只能越发强悍。
“冷艳,你爱夏玉吗”炎寒转开话题,轻声问。
冷艳愣了愣,薄而美丽的唇坚毅地抿着,她没有回答。
“与他成亲,你是否是心甘情愿的你愿意与他共度一生,愿意与他坦诚相待、不离不弃吗”炎寒盯着她的眼睛,继续问:“倘若你们在婚前就已经做不到信任,为何还需要这场婚礼你不必委曲求全,你是冷艳,从来不肯输给任何人的冰国女王。何必要在感情上输得这般彻底”
“他曾为我奋不顾身。”冷艳终于开口,表情素淡安宁“而我,不可能爱上谁,只想被
人爱着。他可以幼稚、冲动、任性甚至贫乏,可是,他对我的感情要是纯粹的、全力以赴的。只要他的感情不变,我就不会伤他。”
因为一直一直,没有人像爱一个普通女人一样爱着她,所以,被爱才是那么珍贵的一件事。
“如果我爱一个人,是不会在大婚前夕让她为我奔走的,他愿意为你而死,可是,他的心智和阅历注定了他没有爱一个人的能力。冷艳,我们相交这么多年,除了公事,其它事一直可以推心置腹。这一次,无论你听不听得进去,我劝你一定要慎重考虑。”炎寒很真诚地说到。
冷艳移开眼眸,不应承也不反驳。
“我派马车送你回去。”炎寒在心中暗叹一声,转身道。
“我会考虑的。”在炎寒走了几步后,身后沉默的冷艳冷不丁地冒了一句,依旧自信从容,没有丝毫紊乱。
炎寒微笑。
其实,他在担心什么呢冷艳从来不是一个让人操心的人。
送走冷艳之后,炎寒几乎毫不迟疑地朝花园走了去。如果不是因为来客实在太重要,他现在是一刻都不愿意离开伊人的。
现在,是伊人最需要他的时候。
看不见的伊人,就好像一个对这个世界毫无招架之力的婴儿一样,让她单独待一刻钟,炎寒都会牵肠挂肚的。
好在,等炎寒回去的时候,伊人仍然在秋千上,摇啊摇,晃啊晃。
她没有像上次那样突然消失。
炎寒没有惊动她,而是站在一边,静静地望着她。看着阳光正好,花儿正美,风过长空。
岁月如此静好。
他不会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