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又都投向了长衫男子。眼镜长衫男子顿时有些惊慌,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且慢。方才听这位老板说,您是龙虎山张天师的传人,贫道倒是真不知道张天师的儿子年纪竟然这般大了,等贫道云游到龙虎山,定要去拜会一下令尊张天师……”吕冲元睁着大眼睛满脸诚恳地说着。
“你是哪里来的野道士,怎敢对我师父无礼?我们出家人怎么会有子嗣?我看你必是什么邪魔外道吧!”还没等吕冲元说完,那金虚真人的胖徒弟率先叫嚷了起来。
“莫要无礼。”金虚真人微微摆了摆手,毕竟王江宁这边人多,他也不愿过分得罪吕冲元,便装腔作势地制止了自己的徒弟,然后一脸严肃地对吕冲元说道:“这位小道长只怕学艺不精,我等出家之人,怎能结婚生子,莫要败坏我龙虎山天师一派的清誉。”
吕冲元这回是真笑得更开心了,众人给他笑得莫名其妙,金虚真人师徒更是以为这家伙是不是有毛病,吕冲元见气氛已经被自己吊起来了,便尽量止住笑,一脸乐呵地继续说道:“你们师徒二人出来行走江湖,这功课也未免做得太差了些。江西龙虎山张天师的正一派,本来就是能喝酒吃肉能结婚生子的,张天师这个名头历来都是父子相传,你这老头若是张天师的传人,这辈分只怕就要乱了,现任的张天师年纪也就比我大点,你这传人又是哪儿冒出来的啊?还什么金虚真人,为金子是真的,人只怕是虚的吧。”
吕冲元这一席话瞬间就让车厢里安静了下来。
金虚真人师徒顿时感受到了周围的目光已经换了一种画风,这老头瞬间额头就开始冒汗了,不过他倒也是嘴硬,继续负隅顽抗:“哼,一派胡言,你这番话语,又有何证据?”
“证据嘛,那简单,你师出何门,师父的道号是什么?”吕冲元胸有成竹地问道。
“我乃是龙虎山天师观,上代天师张元旭的堂弟,俗名张元宝。”金虚真人一番话说出来似乎又恢复了不少自信。
“上代天师张元旭和上上代天师张仁晸都是一脉单传,你这堂弟是怎么冒出来的?你自称是正一派的天师传人,竟然连张天师这一门的传承特色都搞不清楚,还在这里饶舌?”吕冲元个子虽小,这时候说到自己本门的事情气势却是十足。
“何况,是你徒弟第一个发现的乘务员尸体。”王江宁在一旁冷不丁地插了一嘴,车厢里的气氛顿时更加紧张了。
“这,这……”胖道士额头上已经渗出来不少汗珠,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金虚真人倒很是淡定,在一旁说道:“这位施主,你这话好像暗有所指,我师徒二人一身正气,发现有人被害难道是罪过?若是我师徒有嫌疑,何苦自己发现有人被害给自己找麻烦呢,依贫道之见啊……”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的胖徒弟又向后退了一步,正好被座位绊到,胖徒弟用手一撑,冷不丁衣袖里滚出一串金灿灿的黄金链子,咣啷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胖徒弟顿时脸色大变,愣在原地像失神了一般。那东北画师指着金链子大喊道:“这是乘务员的链子!我看过的!”
王江宁直勾勾地看着金虚真人,只见这老道士看了看地上的金链子和自己惊慌失措的徒弟,微微摇了摇头,仿佛事不关己一样叹了口气。
“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听着师父的评语,胖徒弟却瞪圆了双眼。
“还愣着干什么?”金虚真人双手一抖,从宽大的道袍袖子里竟然滑出两把小臂长的短刀来。他那胖徒弟这时也顾不得懊恼自己的低级失误,转身也从袍子下面掏出一把刀来。他这把刀看起来比师父的要长一些。
“呔!打劫!”只见这师徒二人如同戏台上的戏子一般,金虚真人拿着双刀,胖徒弟拿着单刀,二人竟然还哗啦啦舞了一圈刀花,一前一后摆了个煞是好看的架势。
车厢里顿时乱成一团,所有人都喊叫
着躲到了车尾,独独留下王江宁、吕冲元和梅檀三人与这对师徒对峙着。
三人中率先行动的是梅檀。他往后一转,却没有走开,只是背对着那师徒二人坐在了座位上,好整以暇地拿出一方手帕擦起了眼镜,一边微微转头,也不知道是对王江宁还是对吕冲元说:“尽快解决。”
王江宁和吕冲元一起冲着梅檀咂了咂嘴。王江宁一步上前,拔出自己的枣木拐就准备上了,却被吕冲元一把拦住。
“干吗?这种三脚猫我一个人就行。”王江宁略微不满地说道。
“这是我宗门内部之事,王兄多多包涵。”吕冲元十分罕见地换上了一副严肃的样子,沉声说道。
王江宁一愣,这才想起来对方两个也是道士,看来这单子是抢不过吕冲元了。他只得无奈地摇了摇手,反身坐在了梅檀对面,却依然把枣木拐放在了桌子上。
对面的师徒二人见王江宁他们竟然如此瞧不起自己,金虚真人的胡子都气得抖了起来。
“哼,人间有路你们不走,地狱无门非要闯进来。今天本道爷就超度了你们!儿子,上!”
“就他长这样,能是你儿子?”吕冲元一听这话,刚才的一脸严肃顿时又换成了坏笑。
“少废话!刀口上见真章吧!”那胖道士大声吆喝着砍了过来。
吕冲元微微摇了摇头,一个飞身就冲了上去。
“哎哎哎疼疼疼疼,轻点轻点!”胖道士狼狈地趴在地上,鼻青脸肿的真是如猪头一般,王江宁把他捆好之后已经给折腾得浑身是汗了。他抬头看了看正在悠哉地喝茶的吕冲元,气愤地说道:“早知道刚才无论如何也不让给你了,你来试试捆这家伙,比捆一头猪还累!”
吕冲元呷了一口茶,翻了翻眉毛,没搭理王江宁。
“真看不出这位小道长这么俊的身手啊。”大金表站在旁边指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金虚真人,拍着吕冲元的马屁。双方刚一交手,吕冲元只一招就把金虚真人打晕过去了,反倒是这个也不知道是胖儿子还是胖徒弟的胖道士皮糙肉厚,多扛了一会儿。
“哎,这假牛鼻子刚才还骗了我不少算命钱,我得拿回来!”大金表突然像想起什么来,大声嚷嚷着。吕冲元听到“牛鼻子”三个字,顿时瞪了他一眼。大金表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也不敢招惹吕冲元,只得怏怏地返回自己的座位。反正金虚真人师徒都被控制住了,钱跑不掉。
“喂,你没把他打死吧?”王江宁踢了踢金虚真人的腿。
“死不了,我下手轻得很,他八成是吓的。”吕冲元撇了下嘴。
“小子,说说吧,怎么回事?见财起意?为什么弄断列车?”王江宁揪着胖道士的耳朵问道。
“哎哟哎哟,别捏别捏!我说我说!”胖道士像杀猪一样喊着。
“快说!”王江宁也有点不耐烦。
“我们父子只是想劫财,可没打算害命啊,那个乘务员真不是我杀的。我是想趁着他睡着时,偷摸了他的链子。可摸完才发现……他竟然死了!我看到他的时候他真死了!大侠!不然我也不会吓得叫出来……不瞒你说,我和我爹这刀真没杀过人……而且其实,我爹最开始看中的,是那位大老板!”胖道士说着拿眼睛扫了扫大金表,“我爹说那大老板看着就有钱,我们父子这次干票大的,能骗就骗,骗不了就动手,然后回乡下给我娶媳妇盖房子过日子了。我们这次真的只打算劫点钱财而已!这三把刀还就是这次在南京城定做的,做做样子而已,都没开刃啊!您看,那儿有戳!”胖道士胡乱喊叫着。
王江宁闻言拿起一把刀,只见那刀果然没开刃,刀背上刻着“正记”二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吕冲元看到王江宁脸色不对,又凑了过来。
“这几把刀还真是在南京城做的。你看,这上面刻着‘正记’二字,是南京有名的刀剪铺。而且这三把刀也确实没开刃。”王江宁的言外之意,就是说这胖道士说的八成是真的。
二人正说着话,大金表却听到了胖道士的话,顿时火冒三丈,冲上来就扇了胖道士一个耳光。
“妈了个巴子!老子都给你们骗了钱了,还想劫老子?快把老子的钱还回来!”大金表又要一巴掌下去,却被王江宁给拦住了。
“先别着急,反正他也跑不掉。先办正经事,杀人犯还没找到。”王江宁又环视了一圈车里。现在还剩下大金表和他的小情人,东北画师,以及戴着眼镜的长衫男子。
见王江宁最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长衫男子扶了扶眼镜,环视了一下众人,轻声细气地说道:“在下是金陵中学的博物老师。这次去洛阳是走亲戚的。不承想竟遇到如此可怕之事。在下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王江宁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没接这位中学教师的话,而是直接看向了一旁的梅檀。
“你是金陵中学的博物老师?”梅檀果然皱着眉头开腔了。
“正是。这是在下的教师证。”中学教师从怀里掏出一本绿色的小本子,递了出去,王江宁伸手接过认真查看着,却看不出端倪来。
梅檀倒没看那证件,只是依然正视着中学教师问道:“那便奇怪了,之前在徐州,我看你买了一块野蜂蜜?”
梅檀说的是列车在徐州站停靠时,有一个站台商贩卖的“淮北野蜂蜜”。
那“野蜂蜜”是一块足足有脸盆大的蜜糕,而且这块蜜糕上面还满是苔藓地衣之类的东西,中间还长着一根树枝。像是刚从地里挖出来一样,树枝的叶子都是新鲜的。
当时引得车上不少人围观购买,他们这节车厢里除了这位教师,画师和大金表也各买了一块。
“这有何奇怪?老师不能吃蜂蜜?他二人不也买了?”长衫男子上下打量了一下梅檀。
“老师当然可以吃蜂蜜,可你身为博物老师,居然连糖水加淀粉,裹苔藓插树枝的假蜂蜜都看不出来,那可就有点奇怪了。”梅檀的语气始终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哼,你又是何人?你说是假蜂蜜就是假蜂蜜了?”长衫老师露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这位,还真是巧了,你是金陵中学的老师,他和你算半个同事,不过他比你高那么一点点,他是金陵大学的教授。”王江宁立刻见缝插针地插了一句。
“副教授。”梅檀推了推眼镜纠正道。
车上众人被这戏剧性的一幕搞得十分意外,这一下轮到长衫教师傻眼了,他支支吾吾地念叨了半天,大意就是说自己虽然是教博物的,但是主修方向是植物而非动物,再说了谁规定博物老师就一定要认识蜂蜜。
大金表看这形势,又开始嚷嚷起来:“我早就看他不像好人!错不了,就是他杀了人!”
一边喊着他一边都快把手指到对方鼻子上了,长衫教师狠狠瞪了大金表一眼,大金表这才略微收敛。
“好,我承认我一个新上任的中学教师没有大学教授懂得多,但那又如何?”长衫教师冷冷说道,“难不成就因为我不懂蜂蜜,你们便要断定我是个杀人犯?你们有证据吗?”
教师的这番话难到了王江宁。的确,眼下最关键的,就是缺乏证据。
“我倒是相信这位小侦探。”就在这时,大金表的小情人忽然插进话来,“他案发前还在讲杀人故事来着。我听他说故事特别生动,细节还很清楚,那杀人的手法啊,别说像是自己亲眼见过,简直像是自己干过一样。”
她这话明面上像是夸王江宁,可谁都能听得出来她这话里有话啊,明显是在明褒暗贬,暗指王江宁有嫌疑。
眼瞅着这姑娘一脸的真诚,王江宁一时半会儿也分不清她是说话就这么直接呢还是故意要摆自己一道,但是有一件事王江宁可以确定:
己方三人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