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过端坐在甲板上、双眼半睁半闭的老萨满,终于把手放在了玉玺上。
“青龙,快启动啊……”建文在心中默念。虽然他心知青龙船最近失修有些严重,但关键时刻如此掉链子,还是令他焦急万分。
两侧包抄过来的黑船调转方向,船的侧舷已经对准青龙船,船侧架设的火炮纷纷开火,滚滚炮弹直冲着舵盘处飞过来。
“这次是真的要交待在这儿了!”建文猛地闭上了眼睛。
奇怪的是,预料中的大爆炸并没有发生,四周反而变得安静了。建文睁眼看时,只看到无数炮弹神奇地在上空转了弯,然后直直地坠入海面,瞬间便被那汪碧绿色的海眼吸走,再也不见踪影。
再看刚刚的老萨满,竟然不知何时戴上了一只金色的面具,站在船尾又唱又跳,那些炮弹可能就是中了老萨满的这种什么咒,失去动力落入海中的。
原来这老人这么厉害……
“安答快些作法,老萨满撑不了多久的!”
听到腾格斯这么喊,建文精神大振,把手重重按上玉玺。
“哞——”青龙船这回终于爆发出金黄色的光芒,三十二只盘龙轮极速运转,连接青龙与乌都罕号的缆绳在绞盘上收紧,船开始向东方移动。
一开始,船开得很慢,那老萨满也在勉力支撑着自己;过了数十息,青龙船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航速,建文大汗淋漓地把手从玉玺上移开,整个人重重地坐倒在舵盘旁边。
他透过模糊的双眼看向远方,那支沉默的大明北海水师舰队早已不见了踪影,但船尾处,老萨满已经倒在地上,王狼在旁边时而跳跃,时而去舔舐老萨满的脸庞,老萨满却一动也不肯动。
这个时候,腾格斯也终于攀上青龙船船尾,收起翅膀向老萨满跑去。
青龙船离开了浮山水师营的追击范围,自行朝东方行驶。
建文盘腿坐在甲板上,松开抓着老萨满的手,朝腾格斯道:“醒是醒过来了,但他的病根不是受伤,所以只能这样养着。”
原来老萨满跳舞需得全神贯注,脑子里存不得半点杂念,又加之在海上水土不服,一时就晕厥过去了。建文发动砂砾珠的能力想去治疗这个老人,却无奈他得的并非伤痛,而是心智受损,时不时像
掉了魂一样,这状况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他见腾格斯并无过多担忧之意,反而只顾在青龙船上乱转,看来已经熟悉了老萨满的这种情况。
腾格斯这个大个子也是够不省心。可能是因为他自信不久后也会拥有灵船,所以才刚刚坐稳了青龙船,就格外兴奋,话也多了起来,一会儿问“青龙船怎么越来越不好用了?”,一会儿问“七里妹子去做什么了?”,一会儿又问“俺的王狼能把屎拉哪儿啊?”,搅得建文烦不胜烦。
这会儿建文向他通报病情,他又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建文:“老萨满一向就是这样,现在交给安答,我就放心了。”
建文看看躺在桅杆边发呆的老萨满,他正望着天上的云彩,一会儿眼神睿智深邃,一会儿目光涣散不清,嘴里不清不楚地哼着什么歌谣。
建文只能站起身来,把腾格斯拉到一边,把哈罗德探险如何下落不明,自己又如何与小郎君打赌去找回宝藏,一桩桩讲给腾格斯听,末了还没忘了提醒他,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至于七里的事……建文想了想,还是没跟腾格斯多说。腾格斯性子耿直,若是知道七里被那三个老头强制性带走,说不定会闹着去把人抢回来。他虽然也想任性一次,但哈罗德那边实在耽搁不得了……
“原来安答找俺是这事啊!”腾格斯认真地听完,一拍大腿,“哈罗德也是咱的好兄弟,他的命自然是要救的。那就先给俺找到鹰灵,把船修好,还可多个帮手。”
听了这话,建文皱紧眉头。腾格斯心思单纯直接,断然是不会撒谎骗自己的,倒是他依靠的那个老萨满神神叨叨的,也不知是不是真能帮腾格斯找到船灵。
腾格斯一时支吾,却听见那老萨满喜不自胜地喃喃道:“快啦!快啦!”
建文他们向老萨满看去,那老者刚刚还倚在桅杆旁边瘫着,现在已经拄着拐棍站了起来,眼睛还紧紧盯着天空。
建文顺着老萨满的目光望去,只见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来几丝黑云。紧接着,耳边的风声大了起来,建文的头发衣带也被刮得簌簌飘起;只是那风声里,似乎夹杂着鼓角声、呐喊声,以及兵器相交之声,听来充满诡异。
浮山备御前千户所虽是后起之城,但依祖制,也要配备齐全的庙宇,以便远航者出行前拜过神佛,发心长生供养,祈保回往平安如意云云。
沿着十字大街走到西北方,便是这些庙宇的所在地,这座庙群地方虽然不大,但从玉皇、佛祖、三清、真武,到城隍、龙王、关帝,祭拜的对象倒是一应俱全。铁面佛与王朗两位军官在鳞次栉比的庙群外立定,似乎在等候一位大人物出现。
铁面佛面色难看,他手中还攥着那枚虎头鱼尾符;但他身边的王朗这次算不得吃败仗,因此心情并不差。他转头向铁面佛搭讪:“将军可好奇,这国师爷拜的是哪一家神佛?”
铁面佛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鱼尾虎符的虎头符拆下来还给王朗,自己则留下鱼尾符。
刚刚那条青色船只跑丢之后,他正准备驾船出击,却收到两位神道司官从浮山所内发来的诚恳“建议”,说姚国师已经前来,让他还是穷寇莫追,专心准备为国师护航为妙。
铁面佛知道这姚国师本来是深居简出的做派,但一出面其实就是帝王权威,他哪敢轻易试这位老人家的深浅?因此也只能应下,草草收兵,来到浮山所城交接兵符。
此时一阵送客的响板铙钹之声大作,庙群的门庭一开,两名青袍方帽、望之不像中原人士的神道官开道,将黑色僧衣的姚国师迎了出来。
还没等他身上浓重的香火气散尽,王朗和铁面佛就单膝跪下,请国师恕他们渎职之罪。他们感到胳膊上一吃力,原来竟是姚国师亲自将两人扶了起来:
“那艘船是小事,此事也不必经由老衲。行军布阵我不懂,但经书里讲,有人战胜孤身一人,但若有二人便能抵挡。”
王朗没念过经,只能连连称是,他瞥了一眼铁面佛,这家伙更是一个屁也放不出来。他连忙道:“铁将军已经给国师准备了十三条船,以及相应行李补给,请国师检阅。不知国师……何时起驾?”
两人望向姚国师,但后者只是仰天笑了几声,便从他们身边走过,径直朝向能望见大海的寨墙走过去了。
“不急,我在等一阵风来。”姚国师面朝大海道。
他们似乎又听到姚国师自言自语地,冲着大海低声说了一句话:
“久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