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几把折叠椅,堆满食物和易拉罐的扑克桌,还有墙边的无线电设备。
“别动!”白人大喊道,用手枪瞄准勒罗伊的胸膛。勒罗伊的双手已经举起来了。他的拇指打燃火石,感受到右耳边那团微弱火焰的热量。“撞大运了。第一次就打燃了。”勒罗伊说,将打火机丢进了打开的背包里,壳牌无铅高级汽油被瞬间点燃。
爆炸发生的时候,安妮·毕晓普距离格朗布索普已有半个街区。她以十五英里的时速继续平稳驾驶,双手紧抓住德索托的方向盘,双眼平视前方,一眨不眨。格朗布索普对面建筑的三楼上所有的窗户都被炸成了碎片。闪光的玻璃碴儿像雪花一样洒落在德国城大道上。三十秒后,火焰蹿了起来。安妮·毕晓普将车停在格朗布索普前的路边,切换到驻车挡。考虑到这车已有三分之一个世纪的年纪,她还是小心翼翼地拉起了手刹。
建筑中蹿出的火焰愈发明亮,给格朗布索普和整个街区都染上了橘红色。她听见零星的枪响。五十码外,几个长腿的身影快速穿过街道。就在德索托的右轮旁,一个男孩趴在地上。他炸裂的脑袋下是一摊黑血,蜿蜒着流入了下水道。
街对面燃烧的建筑发出巨大的爆响,就像数百根粗树枝被同时折断。不时传出的枪声如同爆米花被爆出时的炸响。有人在远处尖叫。还有警笛的长啸。安妮·毕晓普坐在1953年款德索托里,眼睛平视前方,双手紧握方向盘,等候候命。
金特里快速穿过打开的后门,手持鲁格尔手枪在身前防御。他躲到一张打翻了的桌子背后,重重地单膝跪下,打量四周。
这间老厨房里被两根蜡烛照亮,一根放在灶台上,一根倒在地板上。名叫G.R.的双胞胎之一死了,就躺在金特里身后六英尺的大壁炉里,他的羽绒服从脖子到胯部都被撕成了碎条。羽绒覆盖在尸体的脸、躯干和腿上。厨房的其他部分都是空荡荡的。在走廊入口附近,一扇小门开着,通往食品储藏室之类的小房间,但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金特里将鲁格尔手枪对准食品储藏室的门,但后面的走廊里却传来了声响。他意识到自己正在用嘴使劲呼吸,然后憋气十秒。门外的枪声突然暂停了,在短暂的寂静中,金特里听见身后的阴暗角落里传出轻微的刮擦声。他跪在地上转身,看见马文·盖尔从石地板里钻出来,就像从游泳池中站起来一样。尽管灯光昏暗,金特里还是看见黑帮首领的面部几乎毫无表情,眼睛眯成一条缝,只看得见眼白,而不见虹膜。
“马文?”金特里大声问。与此同时,男孩从他钻出的洞里抽出霰弹枪,瞄准金特里的头,扣下了扳机。
撞针发出清亮的咔嗒声。
就在马文泵入霰弹,继续射击的同时,金特里用鲁格尔手枪瞄准了马文。霰弹枪的击铁再次打空。
金特里用力扣动扳机,才将鲁格尔手枪的击铁扳起来。但他现在又用大拇指扣住击铁,使其落下。“该死。”他轻轻说,向前一跳。那个状如马文·盖尔的怪物丢下霰弹枪,摸索着爬出隧道口。
男孩比罗布·金特里更矮更轻,但更年轻,更敏捷,而且驱动他的是恶魔的力量。金特里知道,如果公平比拼,自己无论如何也战胜不了对方。于是他跳进角落,趁马文站立未稳,狠狠地用鲁格尔手枪砸过去,长长的枪管扎在年轻人的太阳穴上。马文瘫
软下去,打了个滚,然后不动了。
金特里蹲在他身边,发现男孩仍有脉搏。他抬起头,看见那个白鬼正站在食品储藏室的门旁。金特里开了两枪,第一枪打在白鬼脚下的石板上,但白鬼闪开了。第二枪击穿了食品储藏室的门。走廊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门外响起了爆炸的闷响。
“娜塔莉!”金特里呼唤道。他等了片刻,又大喊起来。
“我在这儿,罗布!小心啊,他——”娜塔莉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似乎就在走廊里。
金特里站起身,推开桌子,朝她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娜塔莉在楼梯上尽可能往上爬,希望能踹到文森特的脸。突然,她发现自己并非独自战斗。她强迫自己不去回头,而是抬头往上看。
梅勒妮·福勒站在楼梯顶端,距娜塔莉的脑袋只有三英尺。她穿着长长的法兰绒睡袍,里面是廉价的粉色睡衣,脚上蹬着毛茸茸的粉色拖鞋。育儿室里的灯光照亮了一张苍老的脸,上面沟壑纵横,如同紧贴在死人头颅上的一层面皮。如麦芒般竖起的蓝色头发异常稀疏,有的地方甚至成块脱落,露出斑驳的头皮,似乎是饱受化疗之苦的病人。梅勒妮·福勒的左眼紧闭,古怪地凹陷着,右眼只是一个黄球。她嘴角挂着微笑,娜塔莉看见她的上假牙松垮垮地吊在牙床上。她的舌头在烛光中如同干涸的血一样暗黑。
“你真可耻,亲爱的。”梅勒妮·福勒说,“盖住你的裸体。”娜塔莉浑身发抖,抓起裤子碎片掩住胸部。老太婆的声音如同一条嘶嘶吐信的毒蛇,她呼出的气体散发着腐朽的气味。娜塔莉努力向她爬去,想用双手钳住她那有如缠绕着一圈麻绳的脖子。
“娜塔莉!”罗布大叫着。
她抓住破裂的木制台阶,大声回应。文森特在哪儿?她正想提醒罗布,梅勒妮·福勒已经迈下三级阶梯,用一只粉色拖鞋轻敲她的肩膀。“嘘,亲爱的。”
金特里举着手枪走过走廊。他抬头看向娜塔莉,眼睛骤然瞪大:“娜塔莉,上帝啊。”
“罗布!”她大喊道,尽量利用仍能掌控自己意志的每一秒,“小心啊!白鬼就在这儿——”
“嘘,亲爱的。”梅勒妮·福勒说。老太婆偏着脑袋,疯狂的眼睛仔细打量着金特里。“我知道你是谁。”她说,口水顺着松脱的假牙滴落,“但我没有投你的票。”
金特里瞟了眼身后,门廊和前门没有动静。他走上楼梯,后背紧贴着墙壁,举起转轮手枪,对准梅勒妮·福勒的胸膛。
老太婆缓缓摇头。
转轮手枪缓缓下移,仿佛被强力磁铁吸引。一阵颤抖后,枪又停稳了,但枪口已经对准娜塔莉·普雷斯顿的脸。
“好了,就是现在。”梅勒妮·福勒喃喃道。
金特里的身体痉挛,眼睛圆睁,脸涨得越来越红。他的手臂剧烈地颤抖着,似乎身体里的每一条神经都在抵抗大脑的命令。他的手紧握着手枪,手指在扳机上绷紧。
“好了。”梅勒妮·福勒的声音中已经透露出不耐烦。
金特里的脸上密汗涔涔。透过敞开的夹克,可以看到衬衫已被汗水浸透。脖子上青筋突起,太阳穴上的血管似乎随时都要爆裂。他那吃力而痛苦的表情,往往只出现在一个竭尽所有力量、心智和意志去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的人的脸上。他的手指在扳机上绷紧又松开,然后再次绷紧,直到转轮手枪的击铁立起来,向后倒下。
娜塔莉无法动弹。她只能直勾勾地注视着那张愤怒的脸。金特里的两只蓝眼睛里已经空无一物。
“你太磨蹭了。”梅勒妮·福勒嘀咕道。她抹了下额头,似乎是觉得累了。
金特里向后飞出去,似乎刚才一直在跟巨人拔河,而现在巨人突然松开了绳子一样。他踉跄了几步,沿着墙滑倒,转轮手枪掉在地上。他张着嘴大口喘气。娜塔莉的目光同罗布的短暂交汇,她看到了罗布脸上写满喜悦。
文森特从门廊里推门而入,手持刀子在齐腰高的位置连刺治安官两下。金特里张大嘴,用双手按住脖子,仿佛那样就能封住喷涌的血流一样。头三秒这一招似乎还管用,但鲜血很快就从他的指缝里渗出来,以超乎想象的血量染红了他的手、胸膛和躯干。金特里顺着墙壁侧滑下去,直到脑袋和左肩轻轻地碰到地板。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娜塔莉脸上,最后慢慢合上眼,就像一个下午打盹儿的孩子。金特里的身体抽搐了一下,然后安静地步入了死亡。
“不!”娜塔莉尖叫着跳起来。她本已爬上八级台阶,但现在她脑袋朝下跳了下去,重重地撞在最低的台阶上,她感觉肩膀上的骨头似乎都裂开了。但她全然不顾疼痛,也不顾脑子里如同扑窗飞蛾般挠着她的意志的那只手,毅然从实木地板上滚过去,碾过罗布的腿,然后撞在文森特的腿肚子上。
娜塔莉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是听任身体去做它应做之事,去执行她在一跃而起之前很久就下达的命令。
被撞后的文森特在她身上摇摇晃晃,挥舞着胳膊保持平衡。他必须转动上半身,才能将刀子朝她刺去。
娜塔莉又下意识地继续翻滚,右手去摸那把她知道掉在什么地方的转轮手枪。枪一到手,她就拿起来朝文森特张开的嘴开了一枪。
后坐力将她掀倒在地,而子弹将文森特整个人都打入空中。他撞在离地板七英尺的墙上,顺着墙壁滑下来,留下一条宽宽的血迹。
梅勒妮·福勒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走下楼梯,拖鞋在木地板上发出轻柔的刮擦声。
娜塔莉努力用左臂将自己撑起来,却身子一斜,倒在罗布的腿上。她放下手枪,支撑自己坐起来。她不得不先擦干眼泪,才能瞄准梅勒妮·福勒。
老太婆就在五英尺之外,与她相距两级台阶。娜塔莉本以为她脑中的手指会抓住她,制止她,但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扣下扳机,一次,两次,三次。
“你必须数清自己还剩多少子弹,亲爱的。”老太婆低语道。她走下楼梯,迈过娜塔莉的腿,然后蹒跚着朝门口走去。她突然停下,转过头:“再见,尼娜。我们还会再见的。”
梅勒妮·福勒最后一次将走廊和房子扫视了一圈,然后打开被炸裂的前门,走进被火光照亮的街道,消失了。
娜塔莉扔掉手枪,失声痛哭。她爬到罗布身边,拽住他的肩膀,将他从文森特四肢摊开的尸体下拖出来,把他的头放在她腿上。鲜血浸染了她的大腿和地板。她撕下衬衣的布条,用力擦拭他的外套和胸口,但最后放弃了。
五分钟后,索尔·拉斯基进来的时候,门外已经火光熊熊,警笛大作,枪声不绝。他们发现了娜塔莉,罗布的头枕在她的大腿上。她正轻轻地给他唱着歌,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