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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洛都,我和苏朗还多有交往,只是在一年前,他拜了一个术士为师后,就日渐疯癫了。我是向来反对这些怪力乱神的。”王充无奈地摇头。
“术士?”
“倒有些名气,叫鱼又玄。”
“就没人查他?”
“据说廷尉府是想问询他的,但江湖术士,游历无端,早已不知所终。”
“必须与这苏朗案切割清楚才行。”
“谈何容易?孟坚也曾抗辩,但此案定性为谋逆,大了可以灭族,所以他索性都一个人扛了,保老师清名及班氏一家的性命。我本对他颇多看法,但这种风骨,我是极敬佩的。”
班超手里抚着那枚“迷梦先生”所赠的凤形佩:“所以一定要把他带回去。”抬眼看见洛河的浮桥上,跑来两骑,一看身形就知道,一个是妹妹小昭,另一个,当是他那个三年未见的游侠兄弟了。
食坐(9:45—10:30)。
草亭里盘坐着四人,地上由耿恭用石子和草枝摆了个简易沙盘。耿恭毕竟是最了解雍门瓮城形势的。
班超对王充拱手:“到时就请仲任大哥,带着士子们闹起来,冲到刑台上。”
“这个好办。”王充笑得豪迈。
“事情不管成与不成,最后你作为带头的鼓动者,只怕以后再也不能进入仕途了。”班超道。
“那又何妨。”王充道,“只是我有个问题,我可以说服同学们去请愿,去闹,但却不敢说是去劫法场,等他们上了台去挡了视线,你们动手时,他们看清了多半会四散。这毕竟是断了前程的大罪。”
“我有办法让他们上了台,却不知我们干了什么,最后你们也好撇清。”耿恭掏出一块酒杯大小的白色硬块。
班昭好奇地接了过来,皱眉道:“这是什么?”
“一坨屎!”
班昭啊的一声尖叫,有个东西飞出了亭外,一个人影也跟着飞
出来,嘴里叫:“这可是好东西!”
日未中(10:30—11:15)。
由王充说动的太学生们,纷纷租了牛车,过洛河进城,横穿街市,慢慢聚向雍门。
雍门瓮城里的刑台,以及对面的监斩台,已然搭好。
刽子手老邓,先一步来了刑台,这将是他斩首的第九十六人。这行的规矩是,砍到九十九个,必须收手。老话说,百人屠是要断子绝孙的。
老邓带了两壶酒,一壶是用来喝的,暖自己的心血。另一壶只怕不好喝,只是用来喷刀的。这壶酒老邓早上才调好,要在清酒中滴入童子尿、乌鸦血、黄牛乳,还有薤草上的晨露。师父说,这样的酒喷在刀上,砍人才不会沾染怨气。
日中(11:15—12:00)。
廷尉狱在南宫的西侧,开了狱门,走出一队兵士,簇拥着监斩官。后面慢慢拉出一辆囚车来。
囚车内坐着一个衣袍白净的青年,披着发,闭着眼,浑然没个游街的样子。
孩子中有顽皮的,想像往常一样,往囚车里扔石头,刚扬起手,就被路边的大人们夺了。
廷尉府离雍门不远,没多久,队伍就慢慢走进了瓮城……
日失(12:00—12:45)。
班固有些诧异,来到刑台上给他敬酒的竟是王充。王充大自己五岁,说起来算自己的师兄。只是这人脾气固执,爱诋毁谶纬玄学和绚烂辞章,在太学里隐隐成了反对自己的一方领袖。
王充突然喊,拿琴来!班“两都”要作诗了!班固心中苦笑,现在哪还有诗情?却见一个瘦弱的白衣士子抱筑琴上来,视线一下就虚了……那是妹妹小昭呀。
班固接了琴,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
“送你走。”
“老二呢?”
“二哥说,他要做更重要的事。”班昭低声说罢,忍住没有掉泪,转头下了刑台。
击筑声在背后响起,班固高唱起来。
只有班昭一个人听懂了,那是大哥唱给她的。大哥唱的是《咏史》,最后说“百男何愦愦,不如一缇萦”,是向她托付那未完的《续太史公书》。意思是男人完不成的事,只能交给你了。果然,大哥和父亲一样,眼里没有二哥。
一箭西来。
场面乱了,班昭混在太学生群里,和一样扮作白衣士子、贴了胡子的班超冲上了刑台。
班昭击碎了她留下的筑琴,里面的白狼烟腾起,瞬间眯了台上众人的眼。
台上的士子慌乱起来,免不得相互推搡起来。班超早潜在班固身后,一掌切在班固的后颈上……
狼烟淡些的时候,班昭已经托着已被换了衣衫的昏迷班固,乘着两军对峙时,跟着有些仓皇的太学生们,退出了瓮城。
城门口早停有一架马车,一个戴斗笠的车夫,抱着一捆毯子,扔在驾车的位置上,里面裹着一张弓。
马车接了两个相互搀扶的白衣士子,溜溜达达地出城了。
班昭在车厢里感受着木轮在青石路面上的碰撞,一手抱着昏迷的大哥,一手撩开了窗帘,看见城门缓缓落在身后。
关上窗帘的瞬间,扫了一眼门口聚集的看热闹的人群,恍惚间看见有一双眼睛看了自己一眼。那双眼睛不是普通人的眼睛,眼神里刻满怨毒和冷漠……班昭更在意的不仅是眼神,而是此人头上那一丝黑线般的气运,给她强烈的不安,甚至有熟悉感。
班昭再次撩开窗帘,望向那熙熙攘攘的人群,想捕捉那双眼睛,还有那丝恼人的气岚,但毫无踪迹。如果那人知道自己的注视被发现了,转身躲避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那丝气运也消失了。只在窗帘的开合之间,此人一定还在人群里,但那细如丝线的气运不可能消散呀?除非人死了。班昭一时不解,难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