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峭立月光之下,瞧不清神情,后面还有几个随从,不由分说一把拉住他手:“恭嗣,你来得好!正无人相伴,快陪我饮酒!”
刘廙连忙推辞:“微臣有差事……”
曹植哪管他说什么,拉着他手直走到院中,见众仆僮散去,杯盘狼藉,不免好笑;借着灯火扭头一看,却见刘廙面带愁容,忙问:“你怎么了?”
刘廙眼神躲躲闪闪,似是难以启齿:“大王有诏。”
“嗯?”曹植一愣,随即仰面大笑,“事已至此有何为难?我这府里属员都走了,难道父王还要调我身边仆从?父王要谁只管领去,文书信函也在侧院放着,倘有瓜葛也叫人搬走,你我只管喝酒!”
刘廙要的却不是这些,犹豫片刻把牙一咬,深施一礼道:“在下得罪临淄侯了……”展开曹操的诏令,读道,“汉室中兴因世祖俭朴修德,与民休养;汉室之衰究孝灵穷奢极欲,挥霍无度。曹魏得汉室之封,守汉室之土,前世之鉴,岂不慎哉?孤谨奉先德,治国尚俭,舆马服侍,不尚华丽,二十余载未有违,然后辈不沿承。临淄侯植,任性而行,不自雕励,饮酒不节,自其私开司马门来,孤不复信诸侯也。子既如此,媳则亦然。前者家宴,临淄侯妻崔氏,衣之华丽过于宫妃,又素无颐德,未产子嗣,侍上傲慢,驭下无恩,此敝帚之女岂堪配与王家?现着令……”刘廙顿了一下,声音变得异常颤抖,“令崔氏自尽,以儆效尤!”
“啊!”曹植感觉浑身的血仿佛被抽干了,登时僵立,“父王要我妻自尽……”
刘廙哆哆嗦嗦卷好诏令:“君有令,臣不敢不办。”
曹植虚脱般倚在柱上——我已不想再争,也无力再争了,父王为何没完没了?儿媳都不放过!还有半分父子之情吗?但转念一想随即了然,一者崔氏干预宫闱之事,再者她是崔琰的侄女,崔琰已被逼死,父王怎愿留一个与他有仇的儿媳?但夫妻情重怎忍割爱?
刘廙也知不近情理,但怎奈何?不愿在这悲怆之地逗留:“明日一早大王将派人来验尸,在下告辞。侯爷多保重!”不等他施礼接诏,把诏令往他手中一塞,叹息而去。
曹植攥着那冰冷的诏书,在院口愣了好久,才想起现已近二更,自己与妻子共处的时刻越来越少了,可这事怎么跟她说呢?院中再无一人,他踉跄行至席前,拾起盏酒,也不管谁喝一半的,仰脖灌了下去,只想暖暖寒了的心;抬头又见,侧室陈氏慢慢从堂柱后走出来,也是踉踉跄跄、满脸泪痕。
“你、你们听见了?”
陈氏点点头,越发泪如雨下。曹植快步奔入堂中,却不见崔氏倩影,不禁喝问:“我妻呢?”陈氏泣涕难言。他又跑出来欲奔后堂,哪知方至二门,众侍女仆僮齐刷刷跪倒门口,阻住他去路。
“让开!”曹植抬腿便踢,“我要见夫人。”
众仆人任他责打就不闪开,陈氏从后面抱住泣道:“夫人有言,她趁早上路,不再见您。让我们告诉您,千万莫以她为念,今后谨慎侍父,孝悌待兄,保重前程要紧!”
“她不能死!我要见她!”曹植狂吼不已——他与崔氏虽未养下子女,但结发夫妻相处和合,实是伉俪情深。
一个侍妾抱着曹植的腿,哭道:“夫人不愿让您见她自缢之状,愿留美貌于君心。王命不可违,何苦强之?”还有难处没法说,大王的脾气都知道,崔氏不死曹植便是抗令,非但他好不了,这府里人都倒霉。儿媳妇都忍心逼死,奴婢如何下场?天都快塌了,不为主子也得为自己活命啊。
“我不能让她死!我去求父王,你们拦住她!”曹植把诏书往地上一扔,撒腿奔出院子。
夜色已深,邺城大街寂静无声,堂堂临淄侯徒步奔行,一路向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来至东夹道便门前,宫门早闭,今晚连个守门的兵士都没有。曹植奔上前去使劲捶打:“开门!速速开门!”连敲二十余下,里面连点儿动静都没有——知子莫若父,曹操算定他得来,能让他进去吗?
拍了半天毫无反应,曹植急不可待,又顺着宫墙咬牙南跑,过了好几道街巷,绕至东西大街,来到王宫正门时已冠带歪斜汗流浃背,木屐都折了——从城东侯府到司马门,将近四里地啊!
不但司马门关着,连东掖门都关着。正门必有兵士把守,见蹿出一人都感惊愕,兵刃都抽出来才辨明是临淄侯,立时跪倒一片。
“开门!快开门!”曹植顿地怒吼。
小校甚为难,奏道:“大王有令,今夜所有宫门概不开放,任何人不准入见。还请侯爷见谅。”
曹植双眼冒火,情急之下抢了他肋下佩剑,直抵他胸膛:“快快开门!不然我杀了你!”
那小校快急哭了:“侯爷别这样,您就是杀了我,我也不敢开!前番您私开司马门,公车令被大王斩首示众,今天若再开门,大王非把我们都宰了不可!您行行好,给小的一条生路吧!”
“唉!”曹植无可奈何,把剑一抛继续前行;跑了一阵,见西宫止车门照样紧闭,卫兵见他来都纷纷躲避;西掖门更别指望,自两年前严才叛乱这门再不开了,西夹道堆着杂物,都快封死了;再往前就是西苑,青琐园门也关着,折腾半天卫兵知道了,早躲进街对面营房了。东墙到西苑又是二里多地,折腾个把时辰了,曹植冠带都丢了,披头散发,再没力气,瘫倒在地,抬头望着宫苑深处的铜雀三台——曹操本性节省,无宴会时铜雀台只点几盏孤灯,今夜连孤灯都没有,黑黢黢的高台楼阁宛如三个无情巨人,在月光下只有一丝轮廓。
“父亲!开门啊!让孩儿进去,求求您了!”曹植声嘶力竭地呐喊着,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乌云遮蔽了月亮,铜雀台也望不见了,四下一片漆黑。曹植张牙舞爪乱摸一阵——这黑夜如同他的遭遇,浑然无尽头。突然天上一个霹雳,紧跟着暴雨倾泻而下,连他的呼喊声都淹没了。一群家仆和士兵举着蓑衣、油伞摸黑赶来:“侯爷!别这样!快回府吧!”
回府?怎么回去?回去眼睁睁看妻子自缢吗?
他死活不走,其他人也没办法,给他打着伞,自己却不敢用,在冰凉的秋雨里淋着。曹植终于哭出来了,伏在宫墙上死命捶打,似要打出个洞——他恨这宫苑,这高高厚厚的宫墙才是罪魁祸首!它阻断了父子情,破坏了手足情,扯断了夫妻情,全都怨这隔绝人性、自大癫狂的宫殿,仿佛住进去的
人就会变成冷血的恶魔……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打不动了,喊不动了,也早哭不出了,呆呆伫立在宫墙下。雨渐渐停了,东方天际也露出了一缕晨光,曹植终于承认,他拯救不了崔氏的性命,谁都逃脱不了父亲的安排。
杀母夺子
曹植只知自己不幸,却不知他父亲这一夜过得也不平静。
曹操了解儿子性情,料定他必要来,所以这晚根本没在铜雀台,而是回了后宫——或许他也不忍听见一丝曹植的惨呼吧。平心而论他至今仍喜爱曹植,但感情不能成为权力的阻碍,要稳固曹丕的地位就必须打击他;而打击他也不是目的,是做给那些以为曹植奇货可居的人看,死灰尚可复燃,要在死灰上再浇盆水。
不过他良心仅止于此,对儿子尚有感情,对儿媳却无丝毫怜悯。崔琰已经杀了,这个儿媳与自己有杀叔之仇,即便曹植为嗣,也不能容她当太子妃,何况曹丕为嗣?她也只配充当一枚棋子了,好在没生儿女,死了倒省事。
曹操自午后与杨沛密谈,又接见刘慈,安排了诛赵、卢之事,等候回奏又派出刘廙,一切都忙完已是早过初更时刻;只草草进了碗粥,便昏昏沉沉回转东宫后院。他先前不信鬼怪之说,但最近不知是年迈改脾气还是听方士讲故事讲的,竟有些犹疑,在经过温室殿之时不禁加快了脚步,似乎是怕赵达、卢洪那两个小子的灵魂作祟。
魏王要回后宫楸梓坊,寺人严峻早告知卞氏夫人,卞氏备下几样小酌之物,点上艾草,又命人准备盥洗之物,早安排妥当了,叫严峻坊外迎接王驾。曹操走到一半却犹豫起来——不妙!今夜我倘在卞氏处下榻,不言儿媳之事未免过分,也伤及夫妻情分;若言及此事,她与崔氏婆媳尚睦,又疼爱植儿,不免要向我啼哭求情。别人求情倒也罢了,卞氏乃是丕儿之母,日后有母仪之分,我既不能开恩又不便斥责卞氏,这事倒难办得很。
正在踌躇之际,又闻请驾之声:“臣妾参见大王。”
曹操扭头望去,侧室王氏带着两个小侍女从阴暗的花丛间走过来——她虽年近四旬,却知书认字,在众妻妾中学识最高,又谨守宫闱温柔体贴,曹操对她别有一番情愫,惜乎未养下一男半女。
“天色不早,你还没歇着?”曹操的口气格外和蔼。
王氏道:“今夜有些闷热,臣妾在园中走走。”
曹操分明从她眼角瞧出丝苦涩,心下了然——是啊,别人即便无寡人宠幸,有儿有女说几句贴心话也是好的;她不惑之年没个孩子,宫外又没亲戚,何以打发时光?只能在园中对月叹息。
“大王不去夫人那里吗?”按理说魏国既已建立,相对魏王就应有王后。但曹操情况甚是特殊,他原配夫人丁氏居于宫外,多年来他想尽办法想请她回来,可丁氏愤于曹昂之死就是不依;曹操又不肯写休书,就造成后宫无主的尴尬。既没王后便只能按公侯之制,皆姬妾之流,若提及“夫人”便指卞氏,虽无嫡妻之名,却有嫡妻之实。
“天色甚晚,不打搅她休息了。”
王氏笑道:“那请大王早早安歇。”
曹操依旧摇头,扶着严峻的肩膀当了拐杖,往前凑两步道:“你为何不请寡人到你那里?是怕夫人妒忌吗?”
王氏受宠若惊:“臣妾倒不是怕夫人妒忌,但望大王保重贵体。既然大王垂爱,臣妾何敢辞焉?”
“寡人不去……你那里太冷清。”
这话刺痛王氏之心,眼泪差点儿下来。曹操在她肩头拍了拍道:“别难过,有你的。就冲你真心真意疼寡人,终究会有你的……你替寡人转告夫人,今晚我去陈姬那里。”说罢扶着严峻缓缓而去。王氏莫名其妙,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
陈妾是曹操所有宠妾中最年轻的,也是容貌最美的。她虽是丫鬟出身,却随着赵氏学了不少歌舞,自杜氏年纪大了以后就数她最红;前两年产下一子,当即被封为高平亭侯,就是曹操最小的儿子曹幹。陈妾显然没想到大王今晚回来,她早卸胭脂钗环,快就寝了,得严峻禀报从榻上跳起来,赶紧招呼奴婢洒扫、焚香。曹操却不待她迎接,不声不响进来了:“不必麻烦,寡人不是说过么,香薰之物别多点,节俭为上。”
“诺。”陈氏虽这么说,心下却不以为然——老爷子宠她,口上说说就是了,惩治谁也不会惩治到她头上。再说这香不是宫中之物,乃临淄侯之妻所赠,清河崔氏河北名门,还在乎这点儿香?
陈氏殷殷切切:“奴婢这些天一直思念大王,听闻大王常跟那帮方术之士一处,那有何意趣?”以往撒两句娇,曹操势必眉开眼笑,今天却不然,曹操爱搭不理,悄悄走进偏室,“大王要看幹儿吗?”
曹操不答,借着烛光凑到曹幹榻前,这孩子不足三岁,身子倒很壮实,躺在绣榻上,嘴里还含着拇指,睡得可甜呢。曹操微微一笑,不忍吵了他,又悄悄退出来。
陈氏面对菱花画眉抹粉,曹操却道:“不必了,把奴婢都打发了吧。寡人今日处置政务太晚,不便回西苑了,就在这儿凑合一晚。”说着已自己脱去冠冕、外衫,和衣倒在陈氏榻上。
陈氏见他搪塞,心中不悦却不敢触怒君王,过来斜靠在他身边。曹操轻轻推开她肩:“已近二更,早早睡了吧……对了,明早寡人约左慈等人研修采气之术,你四更天一定唤我起来。”
“四更天?也太早了吧?”
曹操不解释,合眼睡了。陈氏可为难了,他大马金刀榻上一卧,自己连睡的地方都没了,又不敢再叫奴婢,自己动手从偏室取来一张下人的卧榻,又怕误了四更时辰,倚着不敢睡,心下暗暗埋怨老头子霸道——她岂知自己大限将至!
曹操哪里睡实?合眼暗自思量——这妇人年纪尚轻涉事不多,但干涉立嗣罪无可赦,玹儿年纪还小,日后长大曹丕记恨其母必不善待,倒不如我做恶人,玹儿脱了这妇人干系倒也干净。
正思忖间窗外一声惊雷,继而下起雨来。陈氏一阵哆嗦,更无法入睡,回头看曹操,兀自安然稳卧。陈氏无可奈何,忍着不敢入眠,昏昏沉沉,时而冒雨出去查看铜壶滴漏;少说折腾了十几趟,才熬到四更左右,雨也住了。她轻唤曹操,却见他依旧睡得极沉,轻轻推两下也不理睬。
陈氏伏到他耳畔:“大王,四更天了……”哪知曹操却翻了个身,蒙头大睡,不一会儿竟打起鼾声——这是真睡着了。
陈氏又好气又好笑,望望窗外,天色尚未明,料想下了两个时辰雨,园中泥泞路滑,即便起来也不便去了;索性把灯一吹安然躺卧,不一会儿便入梦乡……不知过了多久,猛觉臂上一痛,被曹操推醒:“什么时辰?”
陈氏揉揉睡眼,爬起来看——外面天光大亮,早已五鼓天明。
曹操把眼一瞪:“四更之时为何不唤寡人?”
陈氏还以为他是戏谑,笑道:“大王睡得香甜,奴婢叫不醒。”
“大胆!”曹操坐起身来,“寡人有令竟敢不从,倘有军中急务岂不耽误?”
“此非军务,况夜里有雨园中泥泞,大王……”
曹操哪容她分说,放声大呼:“来人哪!”
陈氏如坠五里雾中,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外面伺候的奴婢、寺人已跪至门边。曹操愤然指斥:“此贱婢不尊我命,欺君妄上,把她扯出去缢死!”
陈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得目瞪口呆;奴婢、寺人也蒙住了,谁不知陈妾受宠,平日三言两语就把大王哄得乐不可支,今日为何翻脸?曹操见众人不动,干脆自己动手,揪住陈氏发髻便往外拖,拽至门边一把推出去:“还不动手更待何时?你们也敢抗命吗?”众人再不敢怠慢,七手八脚拉扯。
陈氏又哭又嚷:“大王饶命,大王饶命!贱妾再不敢违命……”
“唉!”曹操不禁摇头,“你还不明白你错在何处吗?”关涉立嗣之事他不能说,后宫本就不得干政,若传扬出去,闹得人人皆知曹操被小老婆吹过枕头风,斯文扫地的是他自己。
陈氏花容失色,这才想清楚些缘由,跪在园中不住叩首:“大王饶命!贱妾不敢了……贱妾再不敢了……”
“晚矣。”曹操解下腰间玉带抛与寺人。
陈氏叩头如鸡啄碎米一般,连哭带号,额头已流鲜血:“求大王看在幹儿份上饶了我……”
寺人尚有犹豫,曹操却面目狰狞把手一挥:“动手!”
众寺人拉扯陈氏,要把玉带套在她脖上;陈氏兀自挣扎,早弄污了石榴裙,衣衫扯得稀烂,最后两人拽住膀臂,一人揪起长发,才把那夺命绞索套住。
曹操立于门边,眼睁睁看着这位温香暖玉的女人踏上鬼门关,众寺人抓住玉带左右拉扯。陈氏再难呼喊,喉间咕咕作响,一张俊秀小脸憋得通红,两只杏眼渐渐睁大,充血的眼球似要迸出来,但还乞怜地望着曹操,浑身上下不住抽动。少时只见她眼珠上翻,喉间“咔”地一响,便全身瘫痪再也不动了——这如花似玉的美人糊里糊涂丧了性命,死状丑陋可怖!
又哭又喊一通闹,后宫楸梓坊、木兰坊早惊动了,环氏、秦氏、尹氏、杜氏,还有宋姬、孙姬、周姬等都赶来,忐忐忑忑站在院外,谁也不敢靠前;又闻侍女请安之声,连卞氏、王氏也惊动了,后面不声不响跟着严峻。卞氏分开众人来到近前,一见陈姬的死状又惊又恨——她这一宿也没睡,老头子说好回宫竟没来,王氏来说话,才知去了陈妾那里,虽年龄疏隔也不免醋意。王氏与她关系亲睦无话不谈,聊起昨晚之事都觉蹊跷,天色渐明叫严峻过来,连问带吓才知曹操派黄门给曹植传过一诏。卞氏何等精明,想起那日军中说起宫闱之事,预感儿媳不好,姐俩正不知怎么办,又闻寺人禀奏,陈氏这边出了事,跑来一看就傻眼了。
曹操手扶门框立于阶前,脸上已无怒色,却甚是阴郁。卞氏缓缓走到他身边:“大王那日言道宫闱之事自有理会,难道就这等理会之法吗?我那儿媳呢?”
曹操阴沉沉道:“这会儿定是死了。”
卞氏悲意涌上来,也不顾君妃之别了,厉问道:“你废崔氏嫡妻之位便可,何苦要她性命?植儿与她情深,以后咱们何颜对他?幹儿不满三岁你杀其母。你害了俩孩子呀!”卞氏一辈子恭顺无争,任凭丈夫恣意而行,没说过一个“不”字,这还是头一遭发火;众侍妾忙上前安慰,却不敢瞧一眼地上那惨不可言的死尸。
曹操没理她,转身进屋,不多时抱了小曹幹出来,环顾众侍妾道:“你们看到没有?家丑不可外扬,有些事不便公之于众,但是她究竟因何而死你们心里也有数吧?鉴之鉴之,否则休怨寡人翻脸无情!”曹操点到为止不便多查,若真深究起来,这魏王后宫女眷何止百人,私下结怨也不少,若把脸撕破搞得她们互相告密诋毁,这后宫就永无宁静之日了。
曹幹实在太小,连亲娘死了都不懂,只是被父亲的吼声惊得哇哇大哭。众侍妾瑟瑟发抖,谁敢抬头?曹操踱至王氏面前,把曹幹往她怀里一塞:“从今以后他就是你的儿子。”
王氏一怔。她虽得曹操宠爱,却年近四十未有子女,将此子认为自生,日后老有所依倒也称心;可杀其母而夺其子,这事实在别扭。她紧紧抱着这个啼哭不止的小家伙,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突然,院外又撞进一妇人,身穿单衣,赤裸双足,披头散发,还拉个五六岁的男孩,跪倒在地给曹操磕头——原来是赵姬。
她乃袁氏歌姬出身,与崔家相识甚早;陈姬又是她推荐曹操的,如今两边都倒霉了,她这穿针引线的能活?故而先来请罪求活,又怕老头子心狠,把儿子曹茂也拉来了。
曹操阴森森瞥着她:“你倒是精明,不过太晚了。”
“臣妾知罪,求大王开恩。”
“岂能这么便宜?来人哪……”
话未说完曹茂“扑通”跪倒,抱住父亲大腿:“父王饶了我娘亲……饶了我娘亲吧……”他虽不知出了什么事,但母子至亲岂能坐视?
曹操怒喝:“放手!你这不孝儿!可知王家纲常?”
曹茂就是不放,大放悲声:“别杀我娘……别杀我娘!”
“你这逆子,我把你……我把你……”
卞氏一旁顿足哭道:“不是我的肉,却是你的肉!你还要害几个孩子才罢手?”环氏、秦氏也上前拉扯劝阻。
曹操腿脚不便,一拉一搡,竟绊个跟头;严峻手疾眼快,忙扑倒在地给他当肉垫。曹操跌在严峻身上,也不知是不是被卞氏的话触动了,只道:“罢了!这懦弱之儿非我王家之人!你既不肯舍母,日后不受你兄长待见,不得封王封侯,可怨不得老子。”又大呼,“严峻!严峻何在?”
“诶!”严峻在他屁股底下呢。
曹操狼狈爬起:“起驾铜雀台,寡人要见诸方士。”
“诺……”严峻周身剧痛,半天才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宦官搀着同样一瘸一拐的大王,出门而去,只留下一群哭哭啼啼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