阉遗丑”“篡国老贼”之类,如今花样翻新,竟多出句“妖人”的评语。
但光骂有何用?城内守军只五千,凭关守险尚可,出去应战不过杯水车薪,只得打发斥候探听情况,希望熬到天亮雾散在想对策。可派去的人久久不归,喊杀声却越来越近。张卫愈加不安,在城上踱来踱去,他本不似兄长那般信道,平日极少修行,今日却也忍不住念起《太平经》:“守一明之法,万神可祖,出光明之门……守一精明之时,若火始生时,急守之勿失!”这会儿念什么咒也没用,魂魄都飞了,谈何抱元守一?
苦苦挨到四更,斥候兵终于回来了,浑身是血仓皇禀奏:“北山陷落,南山苦战,杨任已死于乱军之中。”
“天亡我教!”张卫大叫一声瘫倒在地,脸上已没有一丝血色,“弃、弃关逃命吧……”
兵进南郑
建安二十年七月,曹军打破阳平关,争得蜀地门户。在曹操一生征战中这次胜利是最侥幸的,鹿群袭营、部队迷路、大雾茫茫,诸多因素成就了这场胜仗,或许当真是老天帮忙吧。
可对于张鲁而言就是“天官降罪”了,阳平关集结了汉中最精锐的部队,这一战死伤逃亡散佚殆尽,本钱赔个精光;张卫虽连夜逃回南郑,却已无力再组织抵抗。无奈之下张鲁只得放弃南郑逃往巴中,投靠蛮夷部落。他一走等于把汉中拱手让给了曹操,不到半个月时间南郑、沔阳、成固、褒中、锡县、安阳六城相继被曹军占领;盘踞在上庸、西城的申氏土豪也迫于无奈献城归顺;再加上本已在手中的房陵,整个汉中九县完全落入曹操掌握,一条连接荆州与益州的交通线打通了……
当曹操率群僚踏入南郑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切无不使他们惊讶,这简直是来到了另一个国度。这里的百姓已在张鲁统治下生活了三十载,汉家法令丧失殆尽,所有人遵循的都是天师道教义。年少之人自生下来就在这片土地,汉中又艰险四固,不啻为国中之国,有些人竟不知汉家天子为谁,也不清楚天下是何等局势。
没有律令、没有衙役、没有钱币、没有商贾,百姓却生活得有条不紊。路上义舍里的米肉可以任意拿,却没人贪心多取;犯罪之人竟以修桥补路的方式赎罪;教中祭酒、鬼卒与普通百姓并肩而行,没有等级差异……最令曹操震惊的是府库,张鲁逃走竟没带走一丝财货,库内金银布帛堆积如山,甚至有不少还是苏固当太守时的东西,封存了三十年;更难得的是南郑在无人统驭的状态下维持了半个月,其间竟没人打这些财宝的主意!
“张鲁如今在哪儿,打听清楚了吗?”目睹了这些,曹操已迫不及待要见见这位天师。
辛毗禀奏:“他从米仓山遁往巴中,投靠了夷王朴胡、賨邑侯杜濩。”巴郡山岭众多,聚集大量蛮夷。其中板楯蛮是势力较大的一支,其首领朴胡统辖罗、朴、督、鄂、度、夕、龚七个姓氏的部落,自称“七姓夷王”。賨(g)人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族群,乃殷商时期賨国后裔,其首领被汉廷册封为賨邑侯,世袭罔替,免缴租赋;如今的賨邑侯杜濩与张鲁甚是交好。
这些部落原本成不了气候,只因天下大乱,他们趁势而起,虽然没多少兵,却颇具地方人望,故而刘璋、张鲁皆欲收南蛮为己用,多年与之共处。曹操嘻嘻而笑:“孔丘有言‘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我看张鲁也是待价而沽,你看看这些教民和蛮夷,没有他张鲁能得这地方的民心吗?”
孔桂就在一旁听着,忙道:“天下之民皆感主公之恩,他张鲁又算什么?我看这妖人是惺惺作态,自知罪孽深重,留府库以媚主公。”
“非也非也。”曹操凝望着丰厚的仓廪陷入遐想,好半天才感叹道,“汉中被他治理成这样,他还要钱财何用?一个人要是活到不靠钱就能生存的地步,就不是惺惺作态所能达到的了……”这话中竟有一丝钦羡嫉妒之感。
孔桂见他并无恨意,话锋一转又改成了赞誉:“主公说得是,既称天师多少也得有点儿道行,可能这些米贼也会些修养长寿的秘法,主公何不招来问问。”
曹操反而道:“不提这个我倒忘了,皇甫隆至今还没回信吧?”吓得孔桂连连退步,再不敢往前凑,回头瞅了身后的赵达、卢洪——拿下汉中老头子本来挺高兴,也不喊头疼了,可自昨晚这俩人来到,密谈之后脾气又开始阴晴不定,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陈季弼、辛佐治,你们清点府库之物登记造册,然后派人搬到军中。传令所有将士一律城外驻扎,不可侵扰百姓,召集遗留的教众祭酒到咱营中叙话。”只传了这两道命令,曹操便转身而去,“走吧,这地方不是咱们待得了的……”
一行人刚出郡府大门,就见曹真、曹休亲自押着一老叟走过来。曹操刚要喝止,仔细打量那老者,不禁笑了:“刘老将军,你我甚是有缘,又见面了。”
那被俘之人正是当年参与关中叛乱的老将刘雄,闻曹操讥笑,实无言可对,唯有叹息。
曹操也知此人诙谐,一把揪住他白胡子,笑道:“你这老家伙,终究被我找到了,还往哪里跑?”
刘雄忍着羞,讪笑道:“我都快七十的人了,黄土埋到脖子,还跑什么?任由您处……哎哟!”
曹操用力一扯他胡子:“其罪已惩,松绑吧。”
绑绳松开,刘雄捂着被扯得生疼下巴,支支吾吾:“谢明公。”
曹操质问:“当年我兵入潼关你本已归顺,部曲不降挟你为恶,倒也可宽恕。但既然军败就该复归于我,为何还随之逃窜,一错再错跑到汉中?”
刘雄低声细语:“办事不成何颜再见明公。我这老脸怕羞……”
“嘿嘿,”曹操信手往身后一指,“你见了我便羞,可见了你羞的还大有人在呢!”
刘雄顺着手指看去,见阎行与成公英也在随员之中,当年这一文一武乃韩遂膀臂,如今都降曹了,阎行以反韩之功受封列侯,成公英竟做了征西军师。二人见了刘雄甚是尴尬,把头压得低低的;再仔细打量才发现,杨秋、鞠演、蒋石、田乐、阳逵之流皆在,一边还站个嬉皮笑脸的孔桂,全是老熟人。刘雄弓着的腰立刻直起来,袒胸叠肚破口大骂:“你们这帮兔崽子,当初老子劝你们降你们不听,如今反把我撂旱地上了。可恶!”
蒋石也觉自己这帮人办事有点儿不地道,嘻嘻强笑:“老将军,这个、这个……良禽择木而……”这事该怎么解释呢?
阳逵本刘雄部下,更是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杨秋脸
皮厚实,憨笑道:“老将军,您是养儿养女的人,我们见了您谁不叫两声好听的?您在西州德高望重,岂能跟我们这帮小孩子一般见识?”其实他也四十多了,真张得开嘴。
“是是是。”凉州众将无不附和。
刘雄还欲再骂,曹操却揽住他脖子道:“他们说得也是,你一把年纪该歇歇了。我复你骑都尉之职,但西州初定战事未息,不适合养老,我替你在东州择一山清水秀之地,你去安享余生岂不甚美?”曹操这不单是好心,只因刘雄在关西资历甚老,即便他自己不想闹,难保别人不再像马超那样借他名气挟持作乱,前车之鉴不可不察。
刘雄也知曹操怎么想,顺水推舟道:“全凭您发落。”
“听说程银、庞德也跟着张鲁跑了,老将军能否联系上?”
“主公意欲作何?”刘雄提高警惕。
“帮我捎句话……”曹操拍拍他肩膀,“以往之事一笔勾销!”
“遵命。”刘雄弓着老腰深深一揖,“丞相实在宽宏,老朽替崽子们谢您大恩大德。”抬起头却见曹操早带着人走远了。
出离南郑还没到辕门,就见大群士兵手持利刃簇拥着十几个黑衣人;留守大营的许褚、王粲、路粹、司马懿也在旁候着。这些黑衣人多半是天师道中下级祭酒鬼卒,没资格随张鲁一起逃走,见曹军进城早吓得胆战心惊,这会儿叫他们来,他们敢不来吗?
曹操扬扬手:“孤传令请他们来,不是抓他们,把兵撤走。”
许褚拱手道:“唯恐左道之人不利于主公。”
“他们若真有邪术早在阳平关用上啦!”
“诺。”许褚撤走士兵。
孔桂料曹操必要抖抖威风,忙不迭寻了张杌凳让他坐下说,可他却没坐,一边溜达着一边道:“昔张角以妖法惑众,美其名曰‘太平道’,几坏大汉天下。但上天不容此狂徒,终究殄灭,孤也曾参与征剿。天下至德不过圣王之法,其余皆旁门左道,或骗取钱财,或煽动作乱。西门豹治邺,沉杀群巫;王仲任撰《论衡》,尽破邪说。历代对这些巫妖术士都是要禁绝的……”
那帮黑衣人越听心越寒,胆小的直颤抖——看来难逃一死啦!
不过曹操话锋一转,轻描淡写道:“天师道却有所不同,张辅汉本太学出身,恶于朝政幽居传道。你们在汉中三十年,也算与民秋毫无犯,虽非正当教化,毕竟使此间安定一时,百姓也念你们的好,可见张公祺还不算是巫妖……”
闻听此言大伙悬着的心又放下了,曹操没有直呼张陵、张鲁的大名,而言其字,可见还是尊重的。
但曹操口气又一变:“但兴兵割据也是重罪,何况助马超、韩遂等贼祸乱关中?你们这些胁从之辈也应处决!”
众祭酒又惊——还是活不成。
“好在……”曹操顿了顿,又缓和下来,“阳平关既失,张公祺尚知就此隐遁少伤黎庶,郡县府库也一律封存,念在他这点仁义之处我就不追究什么了……”
简直冰火两重天,这帮人听得忽冷忽热,实不知还会不会再变。
曹操见他们皆有敬畏之色,便不再吓唬了,坦言道:“离乱以来百姓甚苦,以道法治之虽非正理但亦可鉴。”说着从怀里掏出卷书,竟是张氏祖孙批注的《老子想尔注》,“张氏言‘治国之君务修道德,忠臣辅佐在行道,道普德溢,太平至矣’,还有什么‘忠孝至诚感天’,这些与朝廷之教化并不相悖嘛,甚至相辅相成。孤坦言相告,只要解除兵杖、缴赋服役、遵守法度,天师道可继续存在下去,甚至可以继续传道……”
这番话非但使众祭酒吃惊,连曹营之人都感意外,众人交头接耳了一阵,渐渐又安静下来。
曹操脸上挂着亲切的微笑:“你们这些修道之人还不懂得顺天应人吗?孤已据汉中,你们就该诚心归附,这便是顺应天意安排。反过来,我又岂能违背人意,取缔你们的教义呢?你们有功我会赏,你们有过我就罚,你们与我手下这帮人没什么不同。”换言之曹操的意思就是天师道存在的前提是要依附于他,一切活动必须在他允许的范畴内!
众祭酒都听明白了,见曹操不再言,有人斗胆回应:“魏公所论我等叹服,但教主尚在……”
“去找他。”曹操终于抛出目的,“你们都去找他,把这些话带给他。并且替我转告,他仍然是所谓‘天师’,而且只要回来我还给他加官封侯。”当然了,前提是他必须听话。
“诺。”众祭酒齐声应允,恨不得马上去找张鲁。
“慢着!”曹操突然叫住,“你等治汉中多年,百姓感恩,但我军也非虎狼之众,非遇冥顽之徒不以屠戮之法,若轻害百姓必遭严惩。校事何在?”
“在!”赵达、卢洪出列。
“近来我军可有欺压汉中百姓之事?”
赵达猛然抬手指向路粹:“军谋掾路粹,昨晚他仅以一匹绢强买南郑父老一匹驴,分明是欺压百姓!”
路粹又好气又好笑,此等事至于这么较真吗?刚想出班认个错,忽听曹操一声断喝:“来人哪!将路粹就地正法!”
“什么?!”路粹脑袋里“嗡”的一声,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已被两名虎豹士拖至辕门按倒在地。
王粲赶忙出班跪倒:“主公息怒,恳请饶路文蔚不死。”这件事他心里有愧,其实最早是他喜欢驴,路粹与他久在幕府渐受熏陶,竟也喜欢起了驴叫。若因这件事把路粹处决,王粲心中岂忍?
众人见状也随之附和:“念路粹追随甚久,恕其不死。”
却听曹操厉声道:“不处死此人何以整饬军纪?定斩不饶!”
王粲苦苦诤谏:“路粹虽无大功,蒙刀笔之任,追随主公近二十载,今何以小过诛之?”
曹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意已决,不可更易,再有谏者与之同罪。”此言一出众人大骇——此等小过何以必置于死地?一双双惊恐、诧异、困惑、怜悯的眼睛扫向路粹,却也有人淡淡漠视。
王粲毕竟不忍,再三叩首:“属下不敢为一罪人请命。然军法贵于适度,路粹仅因贱买一驴便治死罪,那犯不赦之恶又该处以何刑?这也忒重了,请主公收回成命。”
他这是讲理,不是单纯求情,曹操也不便蛮横无视,悉心解释道:“我军新定汉中,与民无恩,而天师道又素得人心。彼道术之徒尚结善缘,我王师之众焉能为恶?其恶虽小,张扬则坏,岂能不杀之而定民怨?”其实这道理也未必光明正大,他恐王粲再辩,狠狠把眼一瞪,“你虽孤所偏爱,也要适可而止!”
王粲吓得一激灵,不禁坐倒在地,五内俱焚——屈啊!堂堂七尺人命竟不如一头驴!
路粹被按倒在地,他想高声呐喊,却如鲠在喉,哀凄凄望着在场众人。他们虽然都求了情,但除了一文友王仲宣,竟再无一人力争,路粹也明白了——他们希望我死,在他们眼中我丝毫都不可怜!陈矫东州名士、刘晔享誉淮南、司马氏乃河内郡望,你们嘴上不说,心里都看不起我,还不就是因为当初我一道弹章治死孔融?你们都视我为恶人……但我也是被主公所逼,不得不做。换了你们又如何?你们都知道孔融冤,可谁又替他说过一句话?杀孔融你们是看客,杀我你们也是看客,你们什么也不做,当然永远都对,永远堂而皇之站在道义顶峰上。这世道怎么了?人怎么都变成这样了……
行刑的刀斧手可不管那么多,揪起发髻,大刀一举。路粹突然一阵狂笑:“罢罢罢,世道如此。二十年劳苦反不如一头……”最后一“驴”字未出唇已人头落地!
曹营之人无不扭身闭目,不忍观看;众祭酒更吓得体似筛糠——这哪是处置犯法之人,这分明是给我们看的,违背他曹某人就是这等下场,快劝天师投降吧!
“你们这些人……”曹操突然抬手指向众祭酒。
众人吓得腿都软了:“魏公有、有、有何吩咐?”
“刚才我说的话都记住了?”
“铭记于心、铭记于心。”众人唯唯诺诺。
“那还不去?”
“是!”众祭酒似遇见猎户的兔子一般都跑了。
曹操看都不看尸身一眼,冷冷道:“首级挂于辕门,警示三军。”说罢拂袖入营。
路粹当然不是仅仅因为一头驴而死。其实昨晚卢洪、赵达从邺城赶来,向曹操回复了泄密之事的调查。那日在场的桓阶、杨俊都没问题,唯独路粹回家透露给了儿子;路粹之子乃曹丕府中常客,闲谈间向曹丕言及此事,正逢司马懿也在场,又告知其弟司马孚;那司马孚乃一憨直之人,又以此事为辞劝曹植遵礼守法。归根结底泄密之源是路粹,余者或为无意、或为好心、或不知是机密,当治路粹之罪——这就是卢洪、赵达得出的最后结论。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曹操当然要治路粹一死,但事关家丑不能明彰其罪,只得借题发挥。正好要对天师道恩威并施,大可诛之以立威!况且昔日路粹受命弹劾孔融,群僚皆嘉其才而畏其笔,借故除之亦可笼络清流之心。如此一石三鸟之计曹操怎能不用?因此路粹才这么糊里糊涂地丢了脑袋……
众文武有的哀戚、有的惊惧、有的蔑视、有的无奈,嗟叹了一阵纷纷跟着曹操进了大营。司马懿搀起坐地痛哭的王粲:“仲宣节哀,保重身体才是。”扶着他一瘸一拐也入了辕门。
赵达望着那血淋淋的人头挂上高杆,又诡秘地瞥了司马懿一眼,也要入营,却被卢洪拦住:“赵兄且驻一步,小弟有事请教。”
赵达大大咧咧:“咱俩何时不能聊?只恐主公还有吩咐。”
“兄长有事瞒我。”卢洪神色凝重压低声音,“听说您在邺城以南置了好大一片田产,哪来的钱啊?”
赵达左顾右盼,见众人皆已入营,也笑嘻嘻道:“听说贤弟你也发财了,光好马就买了十多匹,还纳了一房小妾。”
“咳!”卢洪一拍大腿,“既然彼此都知道,那就明说吧。临淄侯给您送钱了是不是?实不相瞒,他也给我送了。”
“临淄侯?!”赵达面庞抽动,甚有惊惧之色,“可是给我送钱的是五官中郎将啊。”
卢洪也觉诧异:“这是怎么回事?”
“你保的是谁?”
“临淄侯府的文学从事司马孚。兄长你呢?”
“五官将托我保的是司马懿……”说罢赵达愣了半晌,渐渐露出笑容,“难怪你昨晚口口声声说泄密的是路粹,原来是找个替死鬼。”
卢洪双手加额,甚是后怕:“路粹之子确与临淄侯关系不错,我也不是全然说假话。哪知主公已从杨修口中问出司马孚,当时小弟吓得魂飞魄散,以为事情败露。幸好你及时补了句‘路粹之子游走两府,必是司马懿在五官将府上听去,转告司马孚的’。我才逃过一劫!可当时我就想,你必定也受了贿赂,否则怎肯圆这谎话?”
“干咱们这差事的,谁知明天是风是雨?百官可以监察,众将也能得罪,若得罪了日后的主子,岂有好下场?不为那点儿钱,也得为身家性命啊!真要揭开二府丑恶之事,非但小祖宗们惹不起,就是老祖宗觉得丢脸,也得除了咱们啊!能结善缘尽量结善缘吧。”赵达话说至此竟流露出一丝苦涩。
“谁说不是啊……”卢洪也神情黯然,“升官已不指望了,能保善终就不错了。”
赵达又道:“我得了贿赂要保司马懿,可司马孚是司马懿之弟,若害他兄弟一死,也恐五官将不饶,这才帮你把谎圆上。不过也幸亏你寻出个路粹,我绞尽脑汁还真想不出个替死鬼呢!”
“兄长高明,见风使舵不露痕迹。若小弟没猜错,邢颙密奏之事可是司马懿从中穿针引线?”
赵达默不作声——算是默认了。
卢洪讥笑道:“司马昆仲也忒荒谬,哥哥帮着五官将告密,弟弟却助临淄侯泄密,若非二府力保,兄弟俩险些双双栽进去。你说荒不荒唐?”
“荒唐?我看是高明!”
卢洪毕竟比赵达逊一筹,并未领悟:“何言高明?”
“司马懿揭露舞弊,得五官将信任;司马孚泄露邢颙上奏之事,得临淄侯之心。最后两位公子都花钱保他们,难道不高明?他们兄弟一边站一个,还有个老大司马朗,官居刺史只效忠魏公。”赵达手捻胡须不住冷笑,“既然猜不到哪棵树结果子,就每棵树下都站一人。这还不高明吗?”
卢洪也算阅人无数,仍不免心惊:“其心可畏!但那司马孚的的确确是个老实人。”
“他老实,他兄长可未必老实,龙生九子还各不相同呢?”赵达搭住卢洪肩膀,满脸堆笑,“人家旱涝保收,咱也得想想法子。主公老了,日后谁能继大统尚未可知,贤弟这次给临淄侯帮了忙,我也跟五官将拉上了关系,咱俩共事十余年,虽非兄弟胜似兄弟。这样吧,咱俩各助一人,将来若五官将得势,哥哥保你无恙;若临淄侯继统,你就帮哥哥一把,如何啊?”
“甚妙,甚妙。”卢洪口上虽这么说,却不禁抬头望了望辕门上的首级——路粹不过害死一孔融,到头来竟没几人为他求情。我们俩戕害了多少性命?说是互保,岂能那么容易?他如今算五官将一党,我却帮了临淄侯,那我俩岂非仇敌?这话可千万不能当真……想至此低头在看,见赵达貌似和蔼微笑,眼神中却隐隐藏着歹意。
赵达也瞧出卢洪不信,但两人兀自虚情假意,你叫我一声“兄长”,我唤你一声“贤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