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了,楼阁本来就是藏身的嘛!赶紧搀扶陈纪与袁涣、袁敏、陈群退至阁内,关上大门从窗口观望。
眼见剑光闪耀夺人二目,可那仆人与刺客性命相搏却只有风声,两把剑浑不相碰,全凭招数制敌取胜,可见剑术造诣皆已精深,在这狭窄之地打了个平分秋色。至于许褚及诸卫士连边都靠不上了,闪在一旁举着兵刃等候时机。曹操观看战局,心中却暗自奇怪——这刺客为何行刺?为何他不光刺我一人,似要将这阁中之人尽数杀死?出手相救的仆人又是什么来历?
眨眼之间又生变数,那仆人眼见刺客剑到仓皇一封,用力过猛来了个大开门,整个前胸都暴露在敌人面前。众卫士大呼不好,但刺客已然变招又到,直刺那仆人咽喉!众人都以为这仆人必死无疑,却不知他是故意卖了一个破绽,剑及之处他缩颈藏头,把右手之剑交与左手,就势奋力向上一撩,已奔刺客胸腹而去——撩上可就开膛了!那刺客倒也不简单,仓促之间脚尖点地奋力后跃,直贴到城垛之处,剑尖擦着胸口而过,虽没受伤但蒙脸之布却被这一剑掀去了,惊得手扶垛口稳住身子才没有下去。袁涣一见此人瘦削的面孔,不禁一声呼叫:“是他!”曹操却不识得,欲要相问,又听一阵呐喊之声,刘备手提佩剑自城下冲了上来,与那仆人合击刺客,许褚也横起铁矛相助。
那刺客已知取胜无望,蹿上垛口,纵身一跃跳下了城墙。谁都以为他必死无疑,哪知摔到了一座小阁顶上,他翻身起来跳至一座较低的民房,随即又一猛子扎入水中。刘备放声大呼:“下面的人!快抓刺客啊!”此时城内一片大乱,曹兵、降兵、百姓乱作一团。那刺客本就是兵卒打扮,混在人群中早没了踪影……
阁门打开,曹操等五人走出。陈纪一把抱住救命的仆人:“不敢问恩公真名实姓,为何隐藏本领投身我家中为仆……且受老朽一拜!”
那中年汉子一把搀住,反倒给陈纪跪下了:“主人岂可自折身份?在下本名邓展,年轻时曾受您满门的恩惠。今四海汹汹,我不过是想报恩,故而混入府中充为仆役,随您四处辗转暗中保护安全罢了。”
陈氏父子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起自家何时帮助过这个叫邓展的人。邓展见此情形长叹一声:“先生忘却我这梁上君子了吗?”
“梁上君子?!”陈纪手扶银髯沉默半晌,猛然想起此人来历。还是十多年前的事,那时陈纪的老父亲陈寔还活着,但已年逾古稀,不应朝政三公征召,在乡间闲居养老。有一日家中溜进个窃贼,偷盗未得藏身于房梁之上,不慎被陈寔发觉。陈寔既不驱赶喝骂也不禀报官府,将满门子侄都叫到房中,严厉训教道:“夫人不可不自勉。不善之人未必本恶,习以性成,遂至于此。梁上君子者是矣!”既在梁上为盗却被称作君子,那小贼羞愧无地,赶紧跳下来磕头认错。陈寔得知他孤苦贫困无所生计,不但没有怪罪,反而周济他两匹好绢,又教导他弃恶从善立身行道——原来昔日梁上小贼就是邓展,自受陈寔训教,十年间投名师访高友练成一手好剑术。
邓展说明理由,陈纪搀他起来再三称谢。曹操见此人知恩图报又剑术了得,早就心痒痒了:“邓义士有此绝技,可愿为朝廷效力?”
邓展连连磕头:“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但在下蒙陈氏再造之恩,当报答此恩之后再图建功立业。”邓展的话很委婉,陈纪已经岁数不小了,他要侍奉在老人家身边,待到陈纪有朝一日病笃归天,他再出仕效劳。
曹操暗自称奇:《易经》有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果真不假,这陈寔、陈纪、陈群祖孙三代积善名不虚传,我若推心置腹收为己用,定能够彰显我的恩德使天下士人归心……
他们几个说得热闹,刘备、许褚却面带仓皇跪倒在地:“卑职护卫不周,请主公责罚。”
“老夫甘冒其险,不赖你们。”曹操扬扬手,转而向袁涣问道,“曜卿识得那刺客吗?”
袁涣点点头:“此人乃陶谦旧属,河东薛永是也。”
薛永!曹操皱起了眉头——薛永乃昔日东海相薛衍之孙、兖州从事薛兰之子。当初兖州叛乱,薛兰助吕布为害,被吕布封为兖州功曹,最终被曹操攻破巨野县斩首示众。薛永既是薛兰之子,又是陶谦旧属,跟曹操可谓国仇家恨呐!但有一点曹操想不通,他为何不单行刺自己,还要将陈氏父子也杀死呢?
曹操百思不得其解,向陈纪四人道:“本还想叫列位居于城中,现在看来大为不妥。我这就调集兵将,护送列位迁入大营,还是那里安全。”四人逢此变故也不再推辞,刘备提议:“薛永虽逃必不能走远,卑职率领人马四处盘查,未必不能将其擒获。”
“数万大军可御,一介刺客难寻。”曹操拍拍刘备肩膀,“玄德忠心可嘉,不过这是大海捞针呐!他一着失手,必混出下邳远遁他方,你查也是白查。”刘备悻悻道:“即便最终徒劳,卑职也要试一试,岂能便宜了这狂徒?曹公诛杀吕布对我恩深四海,在下自当尽犬马之劳!”
曹操见刘备诚心诚意,便不再阻拦,望着他召集卫士焦急下城的身影,一股欣慰之意油然而生——有一两个仇人也算不得什么,只要我推心置腹厚待来者,奸恶之徒能奈我何?连刘备不都对我感恩戴德俯首帖耳了嘛……
欲海沉迷
许褚等人保着曹操回到大营,又为陈纪父子安排住处,提起城中薛永行刺之事,满营文武无不惊骇。王必、曹纯不敢怠慢,又在中军周匝增派了卫士。曹操又与军师荀攸谈了一会儿,见天色已晚,令庖人准备晚膳。
荀攸不便叨扰,要起身告辞,守在帐口的许褚禀报:“广陵太守陈登前来献食。”话音未落,就见陈登亲手端着一个盖着白布的托盘已在帐口站定——因为刚出了行刺之事,营中盘查谨慎,他的从人都被拦在辕门外了。
“元龙怎还这般客套。”曹操微然一笑,又拉住荀攸,“军师不要走了,留下一同尝尝元龙送来的东西。”
陈登面带微笑低头进帐,许褚一把拦住:“等等,我先看看再说。”他知陈登毕竟不是曹营嫡系,恐有专诸刺王僚之事,一把掀去覆盖白布,见盘中是一堆白花花圆肉,便放心了不少。但紧接着又嗅到一阵淡淡的腥气,生怕食从外来其中有毒,便不由陈登分说,抓起一块就咬——咯嘣!一下子硌了牙,疼得许褚连忙吐出,捂着腮帮子直哎哟。
陈登哈哈大笑:“许将军的嘴好快,这东西得去壳吃呀!”
许褚身负蛮力健壮如牛,但再高的本事也练不到牙上,捂着嘴连声抱怨:“这是他妈什么鬼东西?这也能吃吗?”
“在下特意挑选之物自然大快朵颐,”陈登将托盘放在帅案上,笑道,“明公可识得此物?”
“原来是牡蛎啊!”曹操扫了一眼也笑了,“仲康啊,你生在豫州,不识得此物,少见多怪啦。”
哪知陈登掩口而笑:“不对不对,明公再仔细瞧瞧。”
“这不是牡蛎吗?”曹操仔细打量——见此物形状好似去了半扇壳的牡蛎,却比牡蛎大了不少,淡黄色的肉,宛然一体生成,没有纱线,犹如人的耳朵。他拾起筷箸夹了一块,感觉肉质较牡蛎硬得多,用手剥去半扇外壳,见壳内侧五彩斑斓泛着绿油油的光,还有九个均匀的小孔列成一排。看了半晌实在不认得,又让荀攸辨识,荀攸也摇头不明。曹操扑哧一笑,放下道:“看来老夫也少见多怪了,此物究竟是什么?”
陈登笑道:“此乃鳆鱼啊!”
“哦。”曹操恍然大悟。鳆鱼乃东南沿海特产之物,由于数量不多一般仅供天子御膳,据说味道鲜美颇能滋补。昔日绿林起义,刘秀在昆阳大破王莽百万雄兵,愁得王莽食不下咽,便以鳆鱼为羹每日饮用一点儿,竟体力充沛连饭都不用吃了。
陈登又道:“此种鳆鱼与京中御膳所用大不相同。只因此物不易保存,未运到洛阳、长安就要腐坏,所以一般进贡的都是腌制之后的。而今天这盘乃是新鲜的,本郡渔家方从海中打捞上来,趁着天凉以快马疾驰送来的。明公快尝尝吧。”
“哎呀元龙,就为了老夫这点儿口福,不知又给多少人添了麻烦。这些鳆鱼价值不菲吧?”曹操喃喃不已。
“这鳆鱼又叫石决明,经常食用可以平肝潜阳、解热明目、止渴通淋。鳆鱼甲也可入药,夷人自古用此物磨粉疗眼疾。”陈登娓娓道来,“不过物以稀为贵,中原之地视其为好东西,这在青徐沿海倒也算不得什么。我们这里的渔户乡民给它起了个诨号叫鲍鱼。”
“鲍鱼?”荀攸笑了,“孟子有云‘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这名字倒也有趣。”
虽听陈登解释,曹操仍觉此物珍贵异常,小心翼翼夹了一块,没有整个放进口中,咬了一口细细品尝。但觉滋味甘甜略带海味、肉质筋道满口生香,不禁赞道:“好!果然是好!”端起盘子让荀攸、许褚都来尝一尝。
许褚刚才吃了这东西的亏,这会儿闻听是好东西,张着大手抓了一枚,剥开壳往嘴里一塞,咕哝哝就咽了下去,什么滋味也没尝出来。荀攸则细细品尝,似有心得:“都说这鲍鱼腥臭无比,原来入口如此鲜美。妙矣妙矣……”
曹操一连吃了好几个,这才放下筷箸道:“多谢元龙相赠,你也吃上几个吧。”陈登推手笑道:“在下平日不食鳆鱼、牡蛎等物,唯独爱吃生鱼。”荀攸咧了咧嘴:“生鱼也忒血腥了,食之恐不易克化。”
“我天天吃倒也习惯了。”陈登满不在乎。
说话间庖人已将晚膳送来,曹操挽留荀攸、陈登一并而坐,又命人取过酒来,笑道:“军中本无酒水,此乃下邳降将侯成献给老夫的,听说因为私自酿酒,这侯成还被吕布责打过一顿。”
提到吕布这般降将,陈登放下筷子:“明公宅心仁厚,宽宥吕布余党,但这帮人该交与谁统领呢?”
曹操一愣,随即笑道:“拨与玄德统领如何?”
陈登附和道:“我看甚好!刘使君小沛一仗损失不少,将宋宪、侯成等部交与他统领甚是合适。”
荀攸却连连摇头:“此举大大不妥,刘使君坐
镇小沛与吕布诸将多有冲突,倘关羽、张飞等与宋宪、侯成不和,势必有碍军心。”这话不过是托辞,其实荀攸至今对刘备持有怀疑。
曹操很尊重荀攸,只道:“公达也忒过小心了。”便不再提这件事,三个人只是对酌几盏,转眼间已到了掌灯的时辰。
忽又闻许褚通报:“镇东将军到!”刘备跪倒帐外抱拳施礼。
曹操戏谑道:“玄德的鼻子好灵,知道我们在这儿吃鳆鱼,是不是想蹭饭啊?”
刘备解剑进帐,作揖道:“卑职已派人盘查下邳城,又知会各营诸将搜拿,未发现刺客踪迹,特来禀告明公。”
“辛苦你了。”
“卑职无能,有负曹公之托。”
曹操笑了:“玄德无须自责。咱们要找人家要逃,搜不到很正常,过来一起用饭吧。”
刘备推辞道:“明公面前哪有卑职的座位?本不该打扰您,只是怕您心中记挂此事,匆匆忙忙就过来了,罪过罪过。”
曹操笑道:“哪里的话,军中无小事,人人都似玄德一般才好。叫你坐你只管坐!”
刘备推辞不过便恭恭敬敬坐到一旁,却没敢凑到案前用饭。荀攸捋髯道:“此番行刺之事不容小觑,薛永既能乘虚而入,必知明公行动,吾恐军中有其细作(间谍),弄不好背后另有指使之人。”
刘备赶紧接过话茬:“张辽、臧霸等未获,这背后指使之人会不会是他们?”
陈登不以为然:“那张辽、臧霸、孙观等都是豪气之人,怎会行此下作之事?我敢以人头担保,绝不是他们所为。”
曹操与荀攸对视了一眼——陈元龙怎如此看重这帮人?
刘备却道:“是他们也好,不是他们也好,青徐沿海这些小贼患必须要处理一下了。”
“不错。”曹操放下了筷子,“是应该处理一下,但不一定要赶尽杀绝,我看最好是将他们招降过来。他们若是不愿离开就叫挂个郡县的官职,只要承认朝廷,不再危害百姓,且叫他们统领旧地又有何不可呢?徐州屡遭战乱百姓不宁,臧霸、孙观这些人虽然出身低贱身负贼名,但既然能占据诸县数年之久,必然也得了些民心。”说着话他又夹起一枚鳆鱼,“这就好比鲍鱼,虽嗅之腥臭,然入口则香。”他心中最大的顾虑还是袁绍,河北战事已无悬念,不知何时就会结束,可没工夫跟沿海的小土匪周旋,倘能迅速招安,便可尽快脱身,在豫兖二州沿河准备布防。
陈登虽不知曹操心中所想,但也猜得出他急于离开徐州:“明公回转许都之际,要以何人管辖徐州呢?”
这个问题曹操还未想好,反问道:“元龙可有人选推荐?”
陈登手指刘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玄德久在徐州,曾受陶谦遗嘱,若以他为徐州刺史,东方可无忧矣。”
曹操还未置可否,荀攸就抢着道:“不可不可,玄德已为豫州牧,怎可降而任刺史?这也太委屈他了。”豫州牧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虚衔,而徐州刺史虽低了州牧一等,却脱离了许都的直接管辖。荀攸表面替刘备考虑,实际还是对他不放心。
刘备心头刚被陈登点上一盏火焰,又立刻叫荀攸一盆凉水浇灭了,佯装诚恳道:“军师说的是,在下才力不济,还是回许都拱卫京师吧。”曹操只是对刘备和善地笑了笑,又问荀攸:“以军师之见,何人可为徐州刺史?”
荀攸出了名的嘴严,不想当着陈登、刘备的面谈这个,只推托道:“现在沿海割据未平,谈这个还早了些,不如回转京师之日听听令君的意见,或许他有好的人选也未可知。”
陈登之所以前来献食,就是想借机打听徐州日后的动向。可接连两个问题都被荀攸顶了回来,大感无趣,便喝干盏中余酒起身告退。刘备也赶紧随之站起。曹操不再挽留,略一拱手还礼,叫许褚替自己相送。他们一走荀攸马上换了口吻:“明公今日不该留此二人用饭。”
“既已归附朝廷,这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或许是鳆鱼美酒颇为受用,曹操这会儿大大咧咧的。
荀攸苦口婆心:“陈元龙坐断广陵拥兵数千,刘玄德朝秦暮楚反复难养,对这两个人还须多加防备。”
曹操微然一笑,并未往心里去。忽听帐外一个年轻的声音附和道:“军师所言不假,此二人不能完全信任。”郭嘉溜溜达达走了进来。
“奉孝这时候来,莫非河内又有秘密战报?”荀攸紧张起来。
郭嘉脸上一红,尴尬地笑了笑:“没有没有,只是有几句私话想跟主公聊聊……”曹操想见秦宜禄之妻杜氏,叫郭嘉带她秘密进营,这件事不好让荀攸知道。
荀攸听他似是要自己回避,心里不甚高兴。郭嘉虽是军师祭酒,实际待遇比张京、徐佗、武周那帮人高得多。这小子又风流不羁颇会逢迎,仗着曹操的宠信在许都干了不少求田问舍的事。荀攸以为今晚郭嘉又要索要什么,心中老大不痛快,一副教训的口吻道:“奉孝啊,军营之中不相干的闲事不要多提,天色不早了,莫搅扰主公休息。”
“是是是。”郭嘉诺诺连声。
“主公,我先告退了。”荀攸施了个礼,“不过有一言请您详思,臣僚部属当平等相待,莫要有薄有厚惹底下人说闲话。”
曹操听他全然理解错了,不禁暗自发笑,却又不好意思点破,只道:“军师之言我记下了,若再有人向老夫求田问舍,我便狠狠打他板子。”说着话瞄了郭嘉一眼。
荀攸莞尔而去,曹操送出大帐,又让许褚亲自为其掌灯,直等到望不见人影了,才扭头问道:“杜氏送来了吗?”
郭嘉低声道:“秦宜禄那王八办事倒也小心,派一驾马车从侧门而入,神不知鬼不觉已经送到您的卧帐了。”
曹操满意地点点头:“甚好甚好,你可看到那女子的相貌了?”
“主公心爱之物,在下可不敢随便看。”
“诶!不要这么说嘛。那秦宜禄的淫荡妻岂能污了老夫?我不过是心生好奇,只想一观罢了。”
郭嘉见他一脸假正经,戏谑道:“只是看看倒也罢了,不过主公身在军旅日理万机,切莫辛劳过度了。”
曹操听他话里有话,不禁扑哧一笑,随即又板起面孔:“这件事可别信口乱说,传扬出去招人非议可就不妙了。特别是陈元方父子还在营里呢,若是叫他们知道岂不小觑了我曹某人?”
“主公只管放心,除了秦宜禄和几个亲兵,再没别人知道。”
曹操放心了:“那好,老夫这就开开眼,倒要看看这个让吕布、关羽都魂牵梦绕的女子到底什么模样。”
郭嘉亲自掌灯,送曹操回转寝帐。两人一前一后绕到后营,见寝帐门口的侍卫皆已撤去,外面停着驾简易马车,秦宜禄一声不吭跪在车畔迎候。瞧他那哆哆嗦嗦的样子,想必在冷风中跪了好一阵子了,见曹操回来,赶紧满脸堆笑:“小的参、参见主公!”秦宜禄能说会道的巧嘴都冻得不利索了。
借着微弱的灯光,曹操打量着这个无耻小人。斗鸡眉,母狗眼,鹰钩鼻,菱角口,胁肩谄笑满脸皱纹,三绺小胡子已有不少白茬了。这家伙从来有奶就是娘,全凭溜须拍马混营生。辗转折腾了大半辈子,所跟的主子却一任不如一任,混到今天这步田地,连老婆都成了进身保命的工具,真是既可悲可笑又可怜!
事到如今秦宜禄早就不把脸面当回事了,喃喃道:“美人难得佳期莫误,主公快快进帐歇息吧……”
牺牲妻子取媚上司,人怎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呢?曹操突生一阵恼怒,甩手扇了他一个耳光。这巴掌打得干脆响亮,秦宜禄脸上赫然显出五个指印,可他揉也不揉,龇着牙笑道:“小的若有不妥之处,主公大可打骂,但是莫要误了我这一片忠心……”
啪的一声,曹操反手又给了他一个耳光,秦宜禄不羞不恼依旧是谄笑:“小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曹操越发气愤,一把薅住他衣领子,左右开弓,啪啪啪啪啪啪,一口气抽了他六个大嘴巴!
秦宜禄头昏脑涨眼冒金星,两颊立时红肿,顺着嘴角淌出血沫子。但他仅懵懂了片刻,马上又笑脸相迎:“小的该打,小的该打!只要您还肯收留小的,我就是天天挨打都算不得什么。”
曹操一怔,无奈地摇了摇头,打这厮又有何用,奴才永远是奴才,秦宜禄肚子里早就没有廉耻可言!他叹了口气,缓缓道:“姓秦的,从今以后那杜氏与你没干系了,我另择人家将其匹配,你若敢跑去骚扰,我剥了你的皮!”
秦宜禄抹去嘴角的血讪笑道:“杜氏早就与我无干了,主公大可放心。”他曾奉吕布之命联络袁术,袁公路一心想当皇帝,对他的马屁功夫很是受用,高兴之际把刘氏宗亲之女赏他为妻。秦宜禄不敢怠慢,立刻休杜氏为妾,此后杜氏又被吕布长期霸占,早没了夫妻关系。
曹操瞧着他那副令人生厌的嘴脸,沉默了半晌:“也罢,老夫且饶你这条狗命。”
“谢主公!谢主公!”秦宜禄连忙磕头,“小的是不是还回到府里伺候您?”
“休想!你这等下作之徒也配到我府里为掾属?”曹操一掸衣袖。
“小的对您一片忠心天日可鉴……”秦宜禄伸手边拉曹操的衣襟边信誓旦旦道。
“撒手!”曹操一脚蹬开,“老夫宁可听驴叫也不愿听你这张臭嘴讲话,你给我滚回家去。”
“别别别!”秦宜禄费尽心机还是想某个前程,日后继续媚上欺下作威作福,倘若曹操这样把他打发了,刚才又说好话又挨打,力气岂不白费了?他任凭曹操踢自己,只是死死拉住袍襟哀告,“您可怜可怜小的吧,哪怕给我个芝麻小官呢……看在我当初跟您出兵放马的分儿上……”
曹操厌透了这块抖不开的烂年糕:“松手!再不松手我叫人把你乱棍打出去!”话虽这么说,这会儿却既不能杀也不能赶,深更半夜声张起来,明天这点破事可就满营尽知了。郭嘉心思缜密,伏到曹操耳畔提醒道:“主公万不可放他还乡。倘若此人到处诉说杜氏之事,岂不玷污了您的名声?不如给他一官半职,日后他若胆敢胡言乱语,再取其性命不难。”
“倒也有理……”曹操点点头,气哼哼道,“姓秦的,你闹出理来了。看在奉孝讲情的分儿上,我就赏你个官当。铚县正少一县令,你补这个缺吧。”
秦宜禄暗暗叫苦——铚县地处豫州沛国,离曹操家乡很近,如今朝廷掌兵之人上至将帅下至宿卫,小一半是沛国人,在那里当个小小县令,其实是谁都开罪不起的受气官。但活命尚且不易,再闹下去真怕把曹操惹急了,只得叩首:“谢曹公厚恩。”
“丑话说在前头,我当年怎么当县令你也亲眼看见过,照着我的样子来。你若敢收受贿赂欺压良善,留神项上人头!”
“曹公放心,小的一定将铚县治理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你有那本事吗?滚滚滚!别再让我看见你。”曹操烦透了。
“且慢!”郭嘉阻拦道,“秦宜禄乃归降之人,需有家眷入京为质才可外任。”
秦宜禄想说“我老婆都押给曹公了”,可转念一想,刚刚承诺与杜氏毫没干系,这个理由说不通,便又谄笑道:“我有个儿子,乃是杜氏所生,就随其母留在京中吧。小的日后对您忠心不贰,若是再敢对不起您,您就宰了那小畜生,让我当个老绝户!”
“他是小畜生,那你是什么?”曹操一阵冷笑——这老小子也真豁得出去,老婆不要也就不要了,竟连亲生骨肉都抛出去任人宰割,即便混上个小官苟延在世,活着还有什么滋味?愈想愈觉这厮丑陋至极,连句整话都不屑与他说,一甩衣袖:“快滚!”
“诺。”秦宜禄还真听话,硬是在地上煞有介事滚了两个跟头,才爬起来怏怏而去。
曹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黯然慨叹:“他本洛阳北城一个看门小吏,初随我时还多少有些风骨,可在这世道越混越没廉耻,以至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老夫倒也哀其不幸恨其不争!”
郭嘉却忍俊不禁:“脚下的泡都是自己走的,他自己不上进,也怨不得世道好坏。即便身处太平时节,欺上压下的无耻小吏也比比皆是,从古至今哪少得了小人?”
“他愿意这么不顾廉耻凑合活着,且由他去吧。”曹操释然,嘱咐郭嘉道,“奉孝,我见一见这位美人,少时就放她回去,你且在外面替我守候,莫叫他人搅扰。”
“诺。”郭嘉答应一声退往营门,心中暗自好笑——少时你看了中意,岂还能放她回去?
寝帐的青布帘子垂着,缝隙处泻出一缕微弱的光。曹操唯恐惊动美人,先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掀起帐帘迈步走进,抬头望见里面坐着两个女子。有一个是伺候人的婆子,穿着粗布衣,怀里还抱着个一两岁的孩子。他举目观瞧另一个女子,眼光竟凝注在她身上,再也移不开了!
这位杜氏娘子虽已年近三旬,容貌却胜二八的韶光豆蔻:她个头不高,体态婀娜端庄;梳着一把抓的发髻,青丝犹如墨染一般,漫插的点点珠翠亚赛繁星,衬着夜色般的秀发;瓜子脸尖下颏,面庞白皙淡扫红妆,芙蓉新艳桃李争春;两道细眉黑中亮亮中弯,宛若二月新柳撩人心绪,又似云畔初月勾人相思;两只大眼皂白分明,双眼皮长睫毛,毛茸茸水汪汪,流转春意顾盼秋波;通关鼻梁高颧骨,樱桃小口擦胭脂,尖尖翘的小下巴;元宝耳大耳垂,挂着翡翠的环子,衬着刀裁般的鬓角……
这女子本就是世间尤物,秦宜禄为了讨好曹操,更抢了吕布之妻严氏的簪环钗裙,仔仔细细给她装扮一番——头顶着褒姒戴过的凤翅金簪,身披着妲己曾穿的百花锦袄,腰挽着西施的碧纱裙,手捻着钩弋夫人的香罗帕,腮抹着骊姬的勾魂脂粉,足蹬着赵飞燕盘上舞过的绣缎鸳鸯鞋。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真真一位红妆女王!
杜氏见进来一个衣冠楚楚的半大老头,料定这厮就是曹操。见他直勾勾望着自己,又羞愧又尴尬,不好失了礼仪,只得起身婀娜几步,深深道了个万福,却垂下头什么也不说。
曹操甚为唾弃秦宜禄的为人,将其妻妾视为淫荡肮脏之物,不过是感到好奇,想看看这个令无数男子魂牵梦绕的婆娘是个什么模样,等见过之后仍旧赐予关羽。哪知一眼望过去,忽觉心神荡漾浑身惬意,竟把一切抛诸脑后了。他抢步到案前抓起油灯,扳住杜氏的下颌仔细观瞧——灯下观美人,越观越娇艳。可不知为什么,杜氏娥眉微蹙,二目空洞,竟有无奈哀婉之意,可这痴态更增了几分娇媚。
曹操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口水险些滴下来,可当真是秀色可餐!愣了好一会儿才觉失态,轻轻放下油灯,想起李延年进妹之歌,喃喃吟起:“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吟罢伸双手搀她落榻,叹息道,“似你这般绝色靓丽之人,竟托身秦宜禄那等卑劣小人之手,又被吕布霸占欺侮,真真是红颜薄命。”
杜氏低着头不发一语——她对前夫那副丑恶嘴脸甚是厌恶,却不甚痛恨那儿女情长的吕奉先。
“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王司徒虽是一代良臣,却也忒绝情了,竟舍得把你许给秦宜禄那条赖狗,这也是明珠投暗呢!”说话间曹操已不老实地握住她的芊芊玉指,但觉玉笋若脂,触手滑嫩,越发心猿意马。杜氏想挣开,却觉曹操的手指恰似五把钢钩牢不可脱,而且就势掀起衣袖,在她如雪般的臂腕上反复摩挲。她心头顿时一凉——我这桃花脸黄连心真真命苦,又遇上个登徒子!
曹操本性风流好色,这几个月身在军旅,早忘了女人是什么滋味,本是饥不择食的时候,却偏生遇到这珍馐之物!早忘了秦宜禄的腌臜,把三公的体面丢了个干干净净,对关羽的许诺更是扔到龟兹国去了。一招得手步步紧逼,揽过杜氏的纤腰,撅着胡子就要亲嘴。
“啊!”杜氏奋双臂推开男人,护在胸前急切切道,“奴家乃是有儿子的人了,明公万请自重!”
曹操哪管得“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但觉她语出宫商吐气若兰,惹得浑身说不出的燥热难当,索性松松衣带,乜斜眼睛盯着她。杜氏感觉这老家伙的眼睛仿佛是叮进肉的臭虫,知他是当朝三公开罪不起,忙再次重申:“奴家是有儿子的人,请明公自重。”语气却和缓了不少。
“哦?”曹操扭头朝呆立一旁的婆子招了招手,“把孩子抱来叫我瞧瞧。”
婆子怵生生凑到近前,曹操掀开襁褓,但见这一孺子白白胖胖相貌可爱,正努着小嘴睡觉呢,不由得心生喜爱,伸手在他的小脸蛋上轻轻捏了一把。杜氏担心儿子,忙道:“小儿阿苏刚刚两岁,恳请明公让他睡吧。”
“阿苏……大名又唤作什么?”
“大名叫秦朗。”
曹操心下生疑——秦宜禄的骨肉能有这般漂亮的相貌?这孺子该不会是吕……可能是心理作怪,他越看越觉相像,猛然张手欲扼住这孩儿咽喉!
杜氏全神贯注盯着曹操,她这辈子已吃尽了男人的苦,早已心灰意冷,若不是顾念这个说不清姓秦还是姓吕的儿子,早就寻条绳子上吊了。儿子是她唯一的支柱,曹操若要掐死这孩子,杜氏也就管不得他有多大势力多高身份了,撒开泼跟这老家伙玩命!哪知曹操注视良久,竟慢慢把手缩了回去,示意婆子抱孩子退开,怪笑道:“这孩儿倒也可人疼,不过那秦宜禄已弃你另娶,这骨肉也不要了。你们孤儿寡母将来如何度日?”
杜氏默不做声。
曹操忽张双臂又来个温香软玉抱满怀,蹭着她的云鬓道:“老夫在朝为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若从了我,回到许都半生有靠衣食无忧,再没人敢欺负你们母子……”话未说完已将她按倒在榻上,慌手慌脚宽衣解带。
“不、不……”杜氏无力地挣扎着,有道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哪里推得开这个孔武有力的男人?三挣两挣之间,已被他剥得精光,无奈地垂下泪水,“唉……由你便了,但要求你依我一事。”
曹操撅着胡子在酥胸间乱啃,牛喘道:“莫说一件,就是十件又有何难?”
杜氏抽泣道:“吕布既已身死,膝下只有一女,严氏夫人又待我如同姊妹,恳请明公宽待她母女。”
“这有何难?元凶已死家眷勿问,接入许都供给钱粮,全看在娘子你的面子上。”说话间曹操猴急般脱去她凤靴罗袜,将玉笋软钩攥在手里……襁褓里的孩子被吵惊醒了,扯着脖子一个劲地哭。婆子也惊得面如土色,万没想到当朝一品竟干出这种事来。榻边连条幔帐都没有,这等事看在眼里岂不羞臊?隆冬时节又在军营之中,她也不能抱着孩子在外面冻一宿,只好扎到帐子犄角,任耳畔缭绕着牛喘啼闹,低头哄着受惊的小秦朗……
寝帐内偷鸡摸狗甚是热闹,四外却连一个卫兵都没有——郭嘉早就把兵移防到了营门口,就连许褚都给拦下了。在呼啸的寒风里站了小半个时辰,见远处寝帐的帘子依旧低垂着,想必“大事已然成就”,郭嘉又是欣羡又觉滑稽,吩咐身边卫兵换班守卫,与许褚聊了两句便要回帐休息。
忽见黑暗中奔来一个人影,口中嚷道:“大喜大喜!”竟是秦宜禄去而复返,“军中又有喜事,在下要速速禀报曹公知晓。”
郭嘉冷笑道:“秦县令,即便军中有什么捷报,似乎也轮不到你去跟主公说吧?”
这话甚是有理,秦宜禄得任铚县县令,实是心有不甘,刚在前头听到一件喜讯,马上抢在王必前面跑了来,要借此机会再献献媚,厚着脸皮求曹操给他换差事,见郭嘉一语道破,赶紧赔笑道:“郭祭酒,咱们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您就通融通融吧!”
“哼!”郭嘉白了他一眼,“到底有什么喜讯,先叫我听听。”
“那张辽从东海连夜奔回,自缚双臂投至军中!”
“张辽投降了?!”郭嘉闻听喜不自胜,“妙哉,此人一降徐州之事易定矣。”
“曹公神威天下无敌,张辽匹夫哪敢螳臂当车?”秦宜禄还不忘了马屁,“列位就让我进去报个信吧。”
“这恐怕不大方便吧……”郭嘉瞧他这副邀功取宠的模样,打心眼里厌恶,又想起白天曹操骑马时他阻拦自己汇报军务的话,便学着他的口气道:“秦县令,你急什么?军务虽急,也不在乎这片刻之功。主公这会儿正骑得高兴呢!”
“哈哈哈……”左右亲兵闻听此言哪还忍得住,一个个仰天大笑。许褚一跺掌中长矛,劈头盖脸骂道:“姓秦的王八,军中报事不是你的差事,快给我滚!不走我扎你个透心凉!”
秦宜禄吓得抱头鼠窜,没料到又献老婆又赔笑脸,使尽谄媚功夫只换来个受气的县令,真是大大折本。待他灰头土脸回到自己帐篷,想骂几句出出气,又寻思奴才就得有奴才样,对曹操该顶礼膜拜岂能背后诅咒?只暗地里把郭嘉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