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名,是因为,父亲给我讲了一个来历。他说,西域有个落难的公主,四处漂泊,于一处城堡求宿。城堡主人为了验明真身,给她的床铺上铺了几十床被褥,却又在最底下放了一颗豌豆。第二日公主起床,主人问她,睡得可安好?公主说,好像有什么东西,搁得背疼。主人便知道了她是真正的公主,因为,只有真正的金枝玉叶,才有这般娇贵的敏感。
我当时听得,还算满意。原来父亲,是将我比作那豌豆公主,呵护疼爱。后来,再大些,云都城里有一阵子风靡读曦京传过来的传奇本子。我在隔壁贺兰叔叔家里,看了好多。其中有一本,叫《芸豆公主》的,说的是有个曦朝公主,在襁褓中,总是啼哭不住,又找不着根源。后来侍女才发现,原来是襁褓包裹中混进了一颗芸豆,搁了她的背。她的父皇知道后大笑,叹说,果真是天生的金枝玉叶,遂替她起名芸豆。
我才恍然大悟,芸豆不就是贺兰夫人的闺名吗?原来,是父亲杜撰了西域豌豆公主的故事,用来唬我,也用来掩藏他的心思。怪不得,每次,父亲叫我豆豆,将我抱在怀里,有时还举过头顶,爱怜地用胡茬在我脸上蹭时,我总是见着旁边的贺兰叔叔,一副恨不得吃人的黑脸天神模样。
不过,也怪不得谁,我若是贺兰夫人,我也会喜欢贺兰叔叔那样的男子,风沙越吹,越发俊朗,高大而不莽壮,一身古铜的肌色,还散着泽泽光亮。
有一次,爹爹问我长大要嫁个怎样的男子,我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说要嫁,就嫁一个像贺兰叔叔那样的。
就见着爹爹气得一阵捶胸顿足,我就知道,不小心,戳到他的心尖子痛处了。赶紧替他抚胸捶背,哄他说,其实,我更喜欢爹爹这样的,任凭风沙怎么吹,也吹不黑,永远都是迷死人不偿命的玉面三郎。这才哄得他龙颜稍缓。
话又说回来,瞒着爹爹,私底下,我还是更喜欢……贺兰叔叔那样的。他家里九个儿子,个个长得都肖他,剑眉星目,肩宽体长,细腰猿背。看着,皆是长身长腿的俊朗小公子,却一个比一个混,一个比一个能打,跟一群小狼似的——不过,这也要感谢我那好脾气的爹爹和擅烹饪的娘亲,将他们喂得太好,惯得太骄。
鉴于他们那不负责任的父母,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他们都赖在我家里。所以,我爹爹,繁忙公务之余,那点仅剩不多的可怜闲暇,一半的时间,在着人修葺园子,还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出门替这九只小狼收拾烂摊子。我娘亲,则是用她的全部蕙质兰心,替贺兰夫人,悉心喂养照料她那群小狼崽子。
当然,爹爹与娘亲的辛苦,回报在了我这里。他们九个,都喜欢与我玩耍,大约是因为,自己家里没有半个姐姐妹妹,便把我当做一个与他们不同的软软存在。他们常常围着讨好我,听我差遣指挥,纷争不决时,也喜欢问询于我。话说贺兰怀铮与他的八个弟弟,是云都城里的混世小魔王,殊不知,我才是魔王背后的一只暗手,众星拱月的小公主。
有一次,他们九个,不知从哪里学来一种娶新娘子的游戏。几乎是跪求我,与他们玩。我有些犯难,新娘子只有一个,新郎官却有九个,个个都是我喜欢的型,个个都有龙章凤姿的……潜力,就连最小那个,时不时还拖着鼻涕虫的小渊子,也是粉雕玉琢,让人爱不释手。
我便让他们一决胜负,胜者做我的新郎官,输了的,做轿夫抬我。一阵昏天黑地乱战,第一百零一次将爹爹心爱的园子糟蹋得惨目忍睹之后,终于,贺兰怀铮胜出……
那天,恰恰是贺兰叔叔和他的夫人不知从何处,玩够了归来,正上我家领儿子。撞见他们家的九个宝贝儿子,个个衣裳破烂,灰头土脸,八个化作轿夫,哼哧哼哧地趴在地上,垒起一道人墙,还有一个,抱着我站在那人墙最高处,凑脸就是一阵乱亲……
贺兰夫人当即拊手大笑,转头对我那已经在变脸的爹爹说道:
“柳河洲,快,再多生几个女儿,让我家的小子们,将我这辈子欠你的,一并还了。”
我那爹爹,黑着玉面,勉强绷着那几欲崩溃的心神,给她回了回去:
“还是算了,你再回去,再多生几个儿子,将那要还的,全部还给我的豌豆,就成。”
“你说的,那……我回去了,啊?阿墨,我们走。”
那贺兰夫人,仿佛有些憨憨的,听不懂话,又仿佛那晶莹剔透的云上精灵,当即挽着贺兰叔叔的手,转身出了园子门,行至那花树墙洞旁,就有些亲亲我我,歪歪腻腻,走不动路了。
恼得我爹爹,顺手拾起一根断在地上的新枝,将正挤眉弄眼准备看热闹的九个魔王连同他的宝贝闺女一起,齐齐打散。待驱散了顽劣,定睛再去看手中断枝,才发现是他千里寻来品种精心栽培了数年静待数月等花开的品种,又是一阵痛不欲生,痛心疾首。
就这样,热热闹闹,渐渐长大,缕缕情根,悄悄在那地面下蔓延茁壮。
后来,当贺兰怀铮上我家提亲时,爹爹堵在大门口,刁难问他:
“我柳家,什么都有,你拿什么来娶我宝贝闺女?”
“三叔,您富甲天下,我一无所有,唯有千里草原作婚床。”那昔日小霸王,如今已是西凌草原的王。
我躲在门后面,大胆地看着他,那朗朗气概,相极了曦京画师工笔精描的贺兰叔叔年轻时的模样。
便在那句“千里草原作婚床”中,醉熏熏地,跟着他,去了草原,上了那婚床,春风一醉,三生不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