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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熟得能闻见香味的女人

    紫玉的眼里充满爱意,她温情地看向卞泽聪,仿佛看到他心里去,他是她最最爱的男人啊——她用尽全身力量,一字一顿地对神父道:

    “我,不,愿,意——!”

    满场愕然,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人人脸上都有一个看热闹的表情。

    卞泽聪不可思议地看向她,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不相信,她竟要这样砸他的台?她也不相信,自己竟会这么决然地吐出这四个字,怎么会?她这是怎么了?她竟在这个时刻向他告别?

    其实,告别早已开始,在她心里,在她的意识里,早已开始向他默默告别。

    一年多的分离,他在她心里早已变了,彻底变了。她心目中的他,早在一年前已死去,现在的他,对她来说只是一具躯壳。她只不过借这具躯壳完成了她今生今世最大的愿望:她终于和他结婚了,和自己最爱的男人结婚了!但他的灵魂却已死去,另一个灵魂在她体内复活,所以,现在的她,已不再属于他了。

    两个人,面对面地,离得这么近。可两颗心,却离得那么远,遥不可及。他们再也走不到一块。

    她拉过他的手,将戒指慎重地放于他的手心里。她的手握住他的手,两只手都在轻微地抖动。她的另一只手,自然地落于他的胸前,横在他心上,压住他,令他呼吸困难起来。他听见耳畔响起她轻声细语的话音:

    “你凶残到连一个还未成形的小生命都不肯放过,我怎能放心将自己的一生交给你?我不愿意!”

    说完,她一阵风似的跑出去,穿过人们惊愕的目光,离开教堂。

    ——卞泽聪面如土色。他的心口上犹留着她手心的余温,那最实在的一刻已经过去,永远过去。她竞这样绝然地走了,将他所有的人生安排全盘推翻。

    唉——他无声地叹息,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瞬息间,他已将一切又收藏好了。他是不会认输的。他的脸重新漾出一些笑意,心中的难过,一把被摔到九霄云外。英雄怎可气短?只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他的难过,如不是身受,又怎会晓得?

    他向神父交待了几句,转身退去。转身之际,他听见神父在向大家解释:“新郎新娘之间发生些误会,婚礼到此结束,请大家先回去……”

    梅园,安琴默默地陪着紫玉,她隐隐预感到紫玉会临阵逃脱,她果然醒悟了。卞泽聪这样的男人,让所有的女人都感到害怕,都不会有安全感。紫玉幸好适时醒悟了。毕竟,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就凭一时之爱,是远远不够的。

    紫玉的心从未如此清醒澄明过,她已无怨无悔。当洁白的婚纱云雾般托着她悄然退场时,她的灵魂,重生了一次。

    那件毛衣,似一个没了魂的空壳,耷拉在床上。

    紫玉一下一下地扯着绒线。只一会,织了整整一年的毛衣,就这样三下两下便连影儿也没有了。

    上海,在一个单身公寓里,雨荷睡着,昏昏地,梦里不知身是客,回首更是一场梦。好几天了,她都没再回模特队,却又不知道能去哪儿。

    那个模特队的头,是个彪形大汉,姓金。上海小姐都嗲着声叫他“金老板”。

    有一晚,她刚练完身,只一个人,金老板突然现身,从背后抱住她,涎着脸喘着气:“早就想你了——”

    她尖叫着,脱身而逃。

    金老板在身后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连这点坏都不会,想红?!”

    她只觉得毛骨悚然!她逃了出来。她是再也不会回去的了。一夜间,她便生生断了自己的后路。

    那件月白色旗袍,如被埋葬了一年多的灵魂,重新复活了。她咬着牙扯下透明胶布,一层一层的,缠得那么紧,那么密!

    终于,盒子打开了。她猛地抖开那件旗袍,紧紧抱在怀里,紧紧地。那凉滑的丝绸竟如一双充满温情的手,她的肌肤一阵灼热!

    一曲《化蝶》的琴声,凄婉地响起,如泣如诉——

    她在琴声中,缓缓地脱下睡衣,换上旗袍。在褪去睡衣的倏间,她被镜子里的自己,惊吓了一下。一个熟透了的柔软的身体,如一只散发着芬芳的桃子。熟得能闻见香味的水果,总不是件好事。她一遍遍地看镜子里的自己,怎么可以这样?熟得随手一掐便能挤出水来,脱胎换骨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她的身体,看上去凉,摸上去暖。是啊,她好久都没摸过自己的身体了。无数的夜里,它被一双男人的手抚摸,被一个男人的身体挤压。那个男人,不仅栽植了她的前程,也栽植了她的身体。

    她的身体变了。那鼓胀的丰满,令她蒙羞——一个模特的身体,怎可以如此丰满?

    她穿上旗袍。旗袍没变,身体变了。穿在身上,贴得更紧了。一种恍惚迷离身不由己的感觉。她竞随着音乐,走出一些细碎而模糊的猫步。在这个小小的方寸地,她的身体轻轻地,轻轻地晃荡着。旗袍上分明只是蝶的印痕,但它们却仿佛获取了生命,一只只从她身上飞去,又飞回,那一只只美丽的小精灵,绕过她,翩然飞出窗外,漫天飞舞……

    此时,刘总的车子正朝上海缓缓行去。

    他很多天都开着车,或钻在车里,一动不动,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天。他很怕再见人。他只愿将自己深藏在车内,随时可以逃走。

    他从未觉得,长夜竟是如此漫长,长得过不去。

    沉沦了几天,逃避了几天,他终于强迫自己抖擞起来。

    日子总要过下去的。事情也许不至于那么糟,宜城虽已没有一个朋友,但上海还有一帮“哥们儿”呢,也许,向他们借点钱,辛苦一阵子,也便翻身了。

    是啊,日子总得过下去的——

    他在上海转悠了一圈,一圈,又一圈。

    他将车子开至一个公寓楼下,疲疲地倒在车座上,很久很久很久。他不能忘记刚才的那一倒,也许因为沉寂,他听到自己骨头嘎嘎地响,若没筋肉相连,骷髅也就散了吧?

    “唉——!”他无声地长叹,抬头看着公寓楼上的一个窗户,那藕荷色的窗帘在灯光下透出一抹温暖。

    终于,他下定决心,一步步地走上楼梯。一层又一层,仿佛一生也走不完。以前他常来这里,从来都不觉得爬楼梯竟这样吃力。

    刘总的半夜来访,雨荷很惊讶。更让她大吃一惊的是,短短的几天分离,仿佛隔了几个世纪,刘总陡地老了,老得她差点都不敢相认了!

    是什么让一个男人陡然间地走向苍老?

    刘总一进来,便倒在床上。床,那柔软温暖的床,他已好多天都不曾碰过了。他像一个大病中的老人,憔悴而怪僻。他挥着手,叫雨荷关灯,关了所有的灯。

    是怕雨荷的光彩伤了他?

    雨荷疑惑地看着他,无奈而顺从地关了灯。

    两个人摸着黑,靠在床上。

    黑暗令人放松。他在黑暗中叹着气。雨荷刚想问他,他却一把拉过雨荷的手,切切地道:

    “我问你,你是否爱过我?一点点?有一点点吧?”

    他从未这样问过她,雨荷愕然地,闷在那儿,不做声。

    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再问:“一点点也没有?是不是?说呀,是不是?”

    “不是。”雨荷轻声道。

    “有?你爱过我?”他心头一动,倏地翻转身,黑乎乎地看着她。虽然他老了,什么都没有了,然而,在这全盘皆输前无去路的时刻,他的心里漫天盖地的只一个女人的目光。

    有这目光的相伴,他觉得不冤枉。他握着她的手,出着神。他遇见她,偶尔的心动,命中注定。

    雨荷默默地依着这迟暮的英雄,一动不动。

    虽然,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是怎么发生的?但她心里已然明白,他再也不是她的靠山了。

    如果她只是要依傍一个“靠山”往上爬,那么,只要她肯回头,去找金老板便是。

    “一朝皇帝一朝臣”,英雄豪杰也会改朝换代,有人退了,有人上来。只要跟准了一个,就可狐假虎威,青云直上。

    一万个女人中,只一个是模特,一万个模特中,只一个会红。难道她不知道?她在刘总手中红过,为什么不可以在金老板手中再红一把?一个女人被捧红踩黑,都在男人。

    说穿了,没有一个女人不为金钱、权势、名利所动,她也是。如果不是为了这些,她会跟着刘总,一步步走到今天?

    到底——她不是这路人。她虽身陷泥沼,但本性却还没有消失。女人,最痛苦便是这样了。

    寂静中,雨荷听见一声苍凉的叹息,也许世上根本没有任何人听见,也许只是她过于敏感的意识。他老了,一夜之间便苍老了。任人无法想像,在这以前,他精神焕发,威严英武。——可终也敌不过岁月,一不小心,便轰然倒塌,一无所有。

    再强的生命终究敌不过岁月——雨荷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她不语,只默默地抱紧他。

    刘总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倒进女人最柔软也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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