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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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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老人家也喜欢我呀,您说对不对,紫寅爷爷?”碧月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

    “对!对!”紫寅先生满脸生笑。

    “嗬!这是谁家的姑娘?嘴咋这么厉害?人家才说了一句,她就来了这么一大堆。”

    “还想听吗?告诉你吧,要是不怕吓着你,我一会儿说的你就扛不动。”

    “是吗?那我还真想见识见识,这位漂亮姑娘究竟是怎么把我吓着的?”

    “你乐意听,我还不乐意说了呢。”

    “原来就这点儿本事儿?赖皮!”

    “你才赖皮呢!”

    “得,得,不跟你斗嘴了,你找我有事儿吗?”

    “还问呢!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斯文?该上学去了,万一迟到了,罚你站在门口,看你丢不丢人?”

    学智看她一副认真的样子,也觉得时间不早了,于是起身告辞。紫寅先生把他们送到大门外面。

    两个孩子从小一块长大,孩子的父亲经常在一起,孩子的母亲又好得跟一个人似的,因此他们俩在街上说说笑笑,走在一块不会引起任何人的议论。

    “吃完饭你不好好地呆在家里,怎么想到去紫寅先生家里找我了?”学智没话找话地问。

    “碰巧呗。”碧月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不会这么巧吧?”

    “算你聪明。刚才我有事儿去你家了,看着你不在,随便问了一句,婶儿告诉我,你刚拿着一张字出去,傻子也会猜你到那儿去了。”

    “如此看来,你并不比傻子聪明。”

    碧月笑笑,把话题一转:“刚才听见你们聊得很投机,没好意思进去,好像你们在谈论红楼梦,我一点儿都没听懂。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读红楼梦的,你怎么没告诉我一声?读这书可要小心啊。”

    “小心啥呀?又不是毒药,我还正想着让你一块看呢。”

    “我才不看呢。你没听人家常说吗?‘看了红楼梦,要得相思病。’”

    “不看就不看罢,干吗把好好的书糟蹋得那么一文不值?还中学生呢!人家曹雪芹可是用血用泪写成的。就你这性格呀,看完后还不定哭成啥样儿呢,哪里还会胡思乱想啊!”“你坏,你坏。”她正要拿巴掌往他的肩膀上拍,看见前面有人,连忙收回动作“要是真像你说的那么好,那就拿来我瞧瞧。”

    “第一本我刚看完,这不,我正要给你送去呢。”说着把手里的书递给碧月。

    正走着,碧月忽然停了下来。

    “嗳,我想问你一样事儿,可不许骗我,啊?”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后悔,她刚说完,小脸儿就红起来了。

    “你在说什么呀?好好的,我骗你干吗!”学智的样子有些夸张。

    “没骗就没骗呗,干吗那么气势汹汹的,跟要吃人似的,我可受不了。”话没说完,她就把学智丢下,一个人先走了。

    “这又怎么了?我并没有招你惹你呀?”学智急忙追过去,催道:“你快说呀,都把我急死了。”

    “就不说,你死,你死,死了活该。”碧月头也不回,仰着脸笑道。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吧,我也泛不着真去死啊。真是拿你没办法。”

    碧月刚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

    “嗳”她回过头来,非常认真地说:“我跟你商量个事儿,但你必须答应我。”

    “瞧你,又来了!有这样商量事儿的吗?你要是让我杀人放火,我也能答应?”

    “废话,谁让你杀人放火了?你把人家都看成什么人了?天下就你一个好人?”

    “你是好人,是个百里挑一的好人,这行了吧!快说吧,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你找个机会去跟老师说说,咱俩也参加宣传队吧。”

    这次,学智真的震惊不小:“我说你们今儿到底是怎么了?一个让我学戏,一个又让我参加宣传队。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们’?‘你们’是谁呀?谁让你学戏了?”碧月两眼瞪得滴溜溜的。

    “你放过我好不好?我求你了!”

    “不行,你必须说清楚。”

    “好,好,我算是服啦!”学智看到实在拗不过,于是干净利索地告诉她:“是我爸。”

    “真有这事儿?你爸真这样说了?”碧月激动起来。

    “瞧你,我骗你干吗?你要不信,就算我没说。”学智有些急了。

    “你什么都别说,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爸真的让你学戏了?”

    “不信你问他去,干吗老缠着我?”学智不动声色地说。

    “谁缠着你了?”碧月又不高兴了“是你亲口对我说的,你要不说,我哪儿知道?”说完,小嘴一噘,又一个人腾腾地走了。

    学智赶紧追上去,马上换了一副笑脸:“刚才是我错了还不行吗?”

    碧月又回过头去:“那你说,你到底答不答应我?”

    学智不由得为难起来:“除了这事儿,啥事儿我都答应你。”

    “就这事儿。”碧月的态度非常强硬。

    “我觉得我去说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依我看你去说最合适。你是男生嘛!何况我又管你叫哥哥,你这哥哥也不能白当啊?你去不合适,难道我一个女孩子家去说就合适了?”

    “你能不能不想这回事儿?”

    “我偏要想,你看人家热热闹闹地聚在一块,多开心!可咱们呢,被冷落在一边,多难受!”

    “就因为这?”

    “就这还不够吗?还要怎样?”

    “汪老师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躲还躲不开呢,为什么还要陷进去?”

    “要依你这么说,这学咱也不用上了!”

    “我再说一条,汪老师跟你爹和我爸的关系都不好,这又不是一年两年了。汪老师跟别的老师都不一样,要依着天分和个人的条件,咱们并不比宣传队的同学差。之所以他没点名让咱们进去就因为你爹和我爸的原因。现在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可你想过没有,我找到他会是一个什么结果?如果他只婉言拒绝倒也无所谓,倘若再送上几句难听的,那你我不是自讨没趣吗?”

    碧月听了,觉得有道理。她呆了好半天,一句话都没说。

    学智不忍心看到她一副失望的样子,于是又变了一种口气:“碧月,今儿你忽然提出学戏,如果仅仅是为了跟其他同学一起热闹热闹,这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我说这话你不要不爱听。如果你真的喜欢文艺,喜欢戏曲,咱们不如待在家里学。你我的父亲在这方面都很有造诣,特别是你父亲,完全能称得上民间艺术家。不过中国有句古训:‘父不教子。’这没关系,咱们可以变换一下位置:你跟我爸学,我跟你爹学。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这番话的确说到她的心坎上去了,可是当想到即将面对两位父亲时,她又害怕了。因为她连一点基础都没有。别说要面对学智的父亲了,就是在自己的父亲面前都过不了关。那学智的父亲岂是好应付的?她平时一见到这位叔叔的面,心里就发怵。在她看来,这位叔叔是眼里最揉不进沙子的人啦。她不知道该对学智说些什么。

    学智看懂了她的意思:“有道是:‘门里(行家的意思,里为重音字。)出身,不懂也会三分。’你我都不笨,万一有不如意的地方,咱们多在私下里切磋一下就什么都有了。”

    碧月一想也是。但她立刻又不塌实起来。她毕竟是个很要面子的孩子,她不愿意一出面就让人家看笑话。她还是想着先在外面磨练磨练为好,即使遭点儿羞辱也值。她常听爹爹讲,学戏是很吃苦的,挨打挨骂那是家常便饭。她在想,就算汪老师不让加入宣传队,能允许他们在旁边听听也行。于是她扭捏道:“在家学,当然可以,可咱俩的父亲谁会唱京剧呢?”

    学智笑了:“还提京剧呢,今儿当着你的面,我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就他那‘京剧’也算京剧?依我看那,跟瞎喊乱叫差不多。你先别急,听我慢慢地解释。京剧我虽然不太懂,但至少不会像汪老师那样在这三个问题上胡闹:第一,现代京剧不像传统京剧那样,有尖团音之分。尖团音又叫上口音,它遵循的是中原音韵。我们这个地方的发音特点就属于中原音韵的范畴。也就是说,假如让我们学传统京剧的话,我们不用专门注意,就已经把尖团音字区别开了。我举个例子,尖音字如:西、先、千;团音字如:稀、掀、牵。而普通话是没有尖团音之分的。如刚才说的‘西’跟‘稀’,‘先’跟‘掀’读音是相同的。现代京剧的发音遵循的是普通话的发音特点。汪老师因为不懂普通话,所以在唱现代京剧时才会出现很多笑话。第二,京剧非常讲究行当,生、旦、净唱法各不相同。同为旦角,老旦跟青衣又有所不同,如阿庆嫂属青衣,沙奶奶属老旦,行当的不同就决定着发音部位的不同,汪老师过去是唱地方戏的,很少了解这些。在他教唱的时候我经常可以注意到行当不分的现象。第三,相比之下,京剧比地方戏更讲究声腔的韵味,如刁德一唱的‘这个女人呐’中的‘呐’字,里面多少腔!可汪老师连一点儿都没唱出来;再如铁梅唱的‘这里的奥妙’的‘妙’字,他都唱成什么样了?那是在展示英雄形象吗?那是在丑化英雄形象。”

    学智在说话的过程中,同时对正误两种唱法都做了演示。碧月还是第一次听到学智在唱京剧,因此不忍打断,继续听他往下讲:

    “不管是京剧也好,地方戏也好,都特别追求字正腔圆。刚才说了,汪老师不懂得字的发音,这起码说他没有把字唱‘正’;声腔的韵味让他丢弃了,这说明他没有把腔唱‘圆’。连最基本的字正腔圆都做不到,还算什么‘京剧’?”

    一席话让碧月大开了眼界。当她再度把目光移到这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上的时候,涌在心头的已不是惊奇与喜悦了,而是忧伤。精彩的讲述给她带来的第一个心理感应就是:“我们都长大了!”

    是啊,我们已经跨越了童年时代,又即将告别少年时代,多少美好的回忆转眼都变得遥远起来。青春固然是美好的,然而无忧无虑的孩提时代更可贵。她多么想再度跟学智一前一后地在漫天飞舞着蒲公英绒毛的芳草地里追逐啊;她多么想在黑夜里跟学智一起依偎在桂晴婶儿的臂腕里听那牛郎会织女的故事啊她不明白,天地生人为什么良莠不分?如果世界上所有的男子都像学智一样优秀,那世界会是什么样子?为什么她的大姐夫,她的哥哥,还有汪老师那些人竟是那么不近人情?天地间究竟有没有神灵?如果没有,为什么两个姐姐的命都是那么苦?可她们却都是千里挑一的好人啊!她今后的生活会充满阳光吗?她的未来也会像大姐二姐那样可怕吗?

    想到这些,她的鼻子里一阵阵发酸,她真想趴在学智的肩膀上痛痛快快哭上一场。然而她不能再这样做了,再这样做,街上就会有人说闲话了。即便是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也该替学智想想了。如果真想哭,也得一个人关在屋里偷偷地哭。

    谁知她越想控制自己,心里越觉得难受。她无论怎样克制,眼泪还是抑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你咋哭了?”

    “谁哭了?”碧月努力装作在笑,但眼泪却丝毫不替她掩盖。

    “还说没哭呢,都快成泪人了。好了,快把泪擦干净吧,不然同学们又该笑话你好哭鼻子了。”说着,把自己的手绢递过去。

    碧月接过手绢,扭过脸去擦眼泪,却回头送来一句:“讨厌!”

    “赶快走吧,刚才还在催我呢,很快就打预备啦。”学智笑着催道。

    “你先走,我跟在后面。”碧月撒着娇说。

    “还是你先走吧,我在后面保护着你,让人看了,呵,多气派!”

    “大白天的,谁还能把我抢了?尽充好人。”

    “好,那我先走了。”

    学智刚走了两步,就听后面喊道:“站住。”碧月走上前去“还是我先走吧。”

    说完,碧月便一溜烟地往学校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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