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跟社会上的烂操哥一样。这是内江人骂人的话。有一段时间,大妈家的三姐,就经常这样骂叶明。
操哥,就是不务正业者,不干正经事的人:经常伙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浪迹街头,衣着标新立异,发式讲究,打架斗殴,偷摸扒窃,争风吃醋,掌红吃黑;以邪恶杨名,并自豪。按现在的话说,操哥就是混黑社会的人。那时叫做操社会;男的叫操哥,女的叫操妹。
内江虽然是个美丽的地方,但受地理和历史条件所限,内江的街道都很窄,人口十分稠密,除传统的制糖业和几个上海内迁厂以外,内江基本上没有什么工业,内江人因此生存得格外艰难,也因此特别地浮躁和爱好虚荣。不知道是否是由于这些原故,享有甜城这一美誉的内江,竟然是一个充满了暴力的城市。许多年以后,连外国人都知道:北方的加木斯,南方的内江,是中国最有名的暴力城市。
内江的倒弯、河坝街、搬运宿舍和火车东站一带,以及后来的高坝、三元井等城乡结合部位,都是出操哥的地方。相对而言,凡是人口流动频繁的地方和城乡结合部位,都是社会最阴暗的地方,甚至都隐藏着罪恶;贫穷和愚昧在这些地方滋生、发酵,繁衍出种种社会毒瘤,腐蚀着人们的灵魂。这里的人们不懂得社会公德,不在乎法律法规和社会原则;他们完全生活在他们所处的自然状态中。偷摸扒窃,打架斗殴,在这些地方是寻常事。暴力即是一种犯罪,也是一个城市的罪恶的集中体现。
在搬运宿舍里,就有着非常明显的暴力倾向。如果孩子们打架,有些大人根本不管,甚至懒得劝架,按他们的说法,“打得赢的就多打两下,打不赢的就少打两下。”挨打也活该,“打不赢哪个喊你去打的?”这样的话听起来实在像是鼓励孩子们打架。孩子本来就多,又野蛮又调皮,大人们为生计而疲于奔命,根本没有精力来管教孩子。大多数成人都是文盲,也不懂得怎么样管教子女。孩子们即使打破了头,用黄泥巴加上点盐巴往伤口一抹,只要止住了血便不再管它,也不告诉家长。在这个院子里,从大人到小孩子,都有在社会上混的。甚至还有老子儿子同在社会上混的。就在叶明离开内江前后的一段时间,仅与他岁数相当的同伴,相继判了刑的就有十来个。
有一个严酷的现实是,每一个孩子在这个院子里都应该属于某个势力范畴,都应该有一帮自己的哥们或处于某个大哥的保护之下,否则就会被欺负;自己的东西会被人抢,或者本人会被人当作他人取乐的对象,更可恶的是强迫你做你不愿意干的事,例如去偷东西、纯粹出于恶作剧而捉弄人或者破坏别人的什么东西等;要不然,你就别出门,别交朋友,对任何事情都逆来顺受。叶辉便是这样的人。他不和院子里的任何人来往。他喜欢看书和书法,回到家里他就不出门。但叶明和他恰恰相反。他对这种环境和现象怀着一种复杂的心理。
大妈的三女儿,叶明叫她三姐。她有个绰号叫做“尖尖嘴”,意指她的嘴如刀子一般厉害,吵起架来声音又高又尖,嘴又翻得快,无人能敌。这也是一种力量。她在家里也有点豪强霸道,对叶明他们喜欢指手划脚,骂骂咧咧。叶明即怕她,又讨厌她。有一段时间,她总看不惯叶明,张口闭口就骂:“就跟社会上的烂操哥一样,看到都够了。”这时的叶明已经有了逆反心理,已厌倦了做家务事,厌倦了讨人喜欢,这一切已经不能使他快活和满足了。而家里的人,自然不如过去喜欢他了。因为他做家务做得越多,别人就会做得更少,反之别人就该多干家务了。三姐对叶明的不满便由此而来。叶明知道,过去自己有多么讨人喜欢,有一天自己就可能多么令人讨厌。但“社会上的烂操哥”这样的辱骂,却使叶明心里感到非常地难过。这点是其它人想象不到的。拳头只能伤及一个人的皮肉,而辱骂却能伤及一个人的心。
三姐那张嘴对叶明一直是一种刺激:他宁愿被人打,也不愿被人骂;宁愿和别人打架,也不愿吵架。
其实,叶明对社会上的操哥即畏惧,又心存着一种莫明的向往。而这种辱骂好像对他起到了一种潜移默化的教唆作用,时间久了,他也不在乎别人这样骂,并且在心里想:烂操哥就烂操哥,有什么大不了的。(未完待续)